他的名字，叫做苦儿。

他，出身在一个富贵之家，是家里的宠儿，可以说，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因此，别人都认为，这个名字不适合他。

起初，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然而，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还长了双无形的翅膀，会飞……

只怪无情的上苍开了三个极大的玩笑，这三个玩笑，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一年，苦儿家的工厂倒闭了！父亲痛苦之余，决定东山再起。然而，无情的母亲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拜金者，她嘴上说十分愿意和父亲白手起家，而内心，却充满了怨恨。当晚，狠心的她不顾丈夫与儿子，悄悄地离开了他们，去寻找幸福的生活。

面对工厂的倒闭、妻子的出走，父亲表现得很无奈。本来，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是因为有母亲的存在。而如今，她走了，希望，似乎也随之飘然远去了……

他告诉自己，跌倒了不要紧，站起来，继续向前跑，一样可以获胜！可是，他实在无力改变命运——他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及伤心处。

面对这样的苦难，父亲落泪了。他跪倒在地，仰天长啸：“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要这样惩罚我！”

那次以后，父亲一病不起。

他承认，他心里依然记挂着她。毕竟，他与她有太多的回忆，怎能说忘就忘呢？

记得以前，他生过一场大病。那时，温柔的她，是如何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并温柔地说：“坚持下去，我爱你。”这样充满了爱的话语，重复地在他的耳畔回荡。当时，他真的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可是，如今，这些却只能成为他的回忆了。他终于明白——金钱的诱惑力有多大！

“都是金钱惹的祸！如果不是它，我们会很幸福的，不是吗？”他黯然流泪了。“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又何妨长病不起……”

一年后，父亲去了，可是，她始终没有回来。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他逝世的消息。

可怜的苦儿，被迫踏上了孤独之旅……

他没有朋友。因为，没有人理睬他，没有人不嫌弃他的出身！于是，他变得冷漠、孤僻，到后来，几乎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了。

不知不觉间，二十二年过去了……

今天，是冬至，也是他三十六岁的生日。可是，没有人会记得，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渐渐忘却了。反正，二十二年如一日，今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生日，已不再重要……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没有人愿意进入他的生活，因此，他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太平淡无趣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了结自己，可是——死了又怎样呢？自那年后，他几乎没怎么快乐过。他还没有细细地品味幸福！就这样死了……他不甘啊！

下班后，他在热闹的街道上，独自徘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那首悦耳的生日歌飘入他的耳中。唱歌的人，是一个女孩，她的声音极其甜美、清脆。

他蓦然抬头，四处张望。

他在寻找——寻找那位唱歌的女孩。可是，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哪有“她”呢？

他冷笑，心想：“呵，反正，那又不是唱给我听的，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想完，他又垂下头，或许失落，或许黯然……

原来——他是记得的！只是，他不在乎罢了！

那个女孩，缓缓地走到他面前。“今天是你生日，没错吧？那首歌好听吗？”

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冷冷地说：“那简直是噪音，别再唱了！——在大街上唱歌，别人只会把你当成小丑一样好笑！”其实，他不是那样想的！他觉得很动听——真的！他很高兴，居然有人记得他生日！虽然……眼前的这个女孩，自己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女孩照样嘻嘻哈哈的：“你不喜欢，我不唱就是了。别不高兴，好吗？今天可是你生日啊！生日难道不应该笑吗？”

他愣住了。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他不想动情，也不敢动情。因为，这本是无情的世界……

“你真烦！快给我滚开！”他的这句怒吼，引来了不少目光。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走。女孩追上去。“来，拿着，这是我要给你的。”她塞了一袋东西给他。可是，他却连瞥都不瞥一下，就把它扔在一旁，只管走自己的路。

她脸色微微泛白，却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弯下了身子，去捡那袋被扔在地上的礼物，然后，跟着他走。

“这些年来，我可是第一次收到的礼物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放慢了脚步。他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纯粹地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坏脾气”而累着了她。

那晚，很冷。

在这窄窄的小巷深处，残风“嘶嘶”地呼啸，剥夺了属于这巷子的一片宁静。

良久，才听到他不耐烦地呵斥：“你不要老跟着我，行不行！”他转过头来，眉头紧皱，还对她指手画脚的，以表示自己愤怒的心情。

同时，他已经到家门口了。那是一间很破旧的房子，每逢下雨时，雨水沿着屋檐往下淌，一点点地，全部落进屋内。那时，他简直连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了。

“这就是你的家？怎么会……”女孩表现出十分惊疑的样子。

“是啊！这就是我的‘家’！像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明白我们穷苦人家的生活！你的礼物，我不稀罕！快滚，在我还没发火之前——速速离开这里！”他怒吼。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反正，看到她那身名牌衣着，他心里就莫名奇妙地感到很不自在，或许，他讨厌她，就因为这个吧！

女孩听了他的话，微微颤抖着，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便决然地跑开了，但，她并没有带走那份礼物。

风，很大。无情的风，伴随着那颗无情的心，深深地伤了那个女孩。她是柔弱的，也是无辜的！他认为这完全是她自讨苦吃。其实，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但是，她告诉自己，她甘愿。

他僵在那里——寂静的小巷里……

望着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这寂寞的夜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她，更何况，她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啊！

他捡起那份礼物，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毕竟，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尝试到这样的喜悦了。包装渐渐地被他剥开，他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条围巾。

它，陪伴着孤独的他足足一个月。

他多么希望能够再次见到那个可爱的女孩，对她说声：谢谢。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在他感到十分遗憾的同时，不可否认的，他还有许多疑问——为什么女孩会知道他生日？即使知道，又何必专门跑来唱歌、送他礼物，还要来……受他的气？

每天，他都在那热闹的大街上等待——等待她的出现。

终于，他等到了……

他微笑着向她招手，而她，依然对他微笑，只是，似乎减少了那时的热情。

“谢谢你的礼物。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生日？请告诉我。”

“不为什么。因为，那是秘密。”她浅笑着说。“我要走了。”

苦儿一听，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地叫：“别走！你还没有把话说清楚！”话音刚落，女孩无奈地说了一句：“你还要我怎么说呢？——我得回家了。”

他依旧抓住她的手，紧紧地，久久不放。“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生日？是谁告诉你的？我以前似乎没有见过你啊！”他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不为什么，只因，那是秘密。”她依旧这样回答。

“我不管！我不管那是什么秘密！你快告诉我！”他似乎已经发怒了——被她那不屑的回答所激怒。于是，抓住她手腕的手，不仅没有放松，还加重了力道。

霎时间，女孩呆住了，想必，被他吓到了吧！

苦儿平息了心中的怒火，温柔地说：“快告诉我吧。”

女孩浅笑，问：“为什么你就这么感兴趣？”

他听后，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原因啊！他多么不希望自己动情，可是……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他喜欢她。经几番思虑后，终于，他鼓起了勇气，把堆积在心里多日的话，坦然地说出来。

真没想到，女孩竟蹲在地上，双手掩脸，默默地哭泣……直觉告诉他——那，绝非喜极而泣。

“你怎么了？”他极其温柔地问。这种温柔，在这二十二年里，第一次出现。似乎，这是对她的特殊待遇。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她啜泣。

霎时间，他的心——凉了半截……

半晌，他才冒出一句话：“因为，在这二十二年里，记得我生日的人，你是唯一一个。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你也是我心中的唯一啊！我……”

“不！”女孩打断了他的话。许久，她才吐出一句话来，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言——“因为，我一点都不爱你啊！”

“为什么？”面对她的坦白，他似乎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实在已无力招架了。他连连退开几步。他不解啊！“只是因为——我比你老、比你穷，我的身份卑贱，配不上你千金大小姐吗？”

他的心，黯然破碎。

他接着说：“你既然不爱我，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小姐，是你给予了我希望，是你唤醒了我的爱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悲哀地说，然后，又轻轻地叹息：“我……又怎能经得住你如此玩弄？”

“不！哥哥，我怎么会玩弄你呢？”女孩急忙反驳，然后，也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因为，我们是……兄妹啊！”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他的心，可是，那是事实啊！他迟早都要面对的！长痛，不如短痛……在爱意尚浅时，告诉他真相，免得他日后收到重创——不再站起……

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

他怔住了。“不！我可不承认——我还有个妹妹！”

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无奈地叹息：“哥哥可曾记得，你的母亲？”

霎时间，昔日与母亲一起生活的画面全然涌进他的脑海里。他愤怒地吼叫，“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女孩决然地说：“不！你这样说，实在太没有良心了！你可知道，这些年，妈妈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她说她一直深感惭愧，后悔自己没有对你负责。你想想看，如果她不爱你，会记住你的生日吗？”

苦儿跌落在地，听她这么一说，心中那浓郁的悲伤被唤醒。如今，就连身上唯一的一股力量也被抽走了。

“可是，当年她抛夫弃子……我发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他默默地流泪了。他的人生当中，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不幸和悲哀了。他憎恨苍天，恨它老爱开玩笑——这次也一样！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动情了，谁知，她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你为何不想想妈妈的好，试着去接受她呢？”她蹲下来，温柔地对他说。面对这个“心爱的妹妹”，他动摇了——他决定试着原谅母亲。

第二天，苦儿在老地方等她。——他们要一起回家！

然而，苦儿的那副坏脾气，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他才刚和母亲见面，两人就吵起来了！因为，他又提起了那件事。——他一直认为母亲是爱慕虚荣的人，到现在，也这么认为。

“哼！你生活得很好啊！看样子，你当初选择出走，果然没错！可怜的父亲，直到死的那一刻，依然牵挂着你！”他冷漠地扔下了一句话，然后，一气之下，离开了家，不，更确切地说，是离开了他母亲的家。

妹妹毫不犹豫地追出去。

“哥哥，请不要走！”

苦儿没有理会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哥哥，等等我吧！”她跑得很快，希望能够追上他。

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头。他不想理会她——那个曾给予他幸福，但又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心的人！

随后，只听到一阵刹车的声音，便没再听到妹妹的叫喊声了。苦儿猛然回头，被那个场面吓住了——妹妹躺在血泊之中！

他急切地飞奔到妹妹的身旁，紧紧地抱着了她，紧张地说：“妹妹，你别死！哥哥对不起你啊！”

妹妹只说了一句话，就离开尘世了……

依稀中，他听到的是：“哥，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感到很幸福。”

他仰天长啸，泪流不尽……

故事到这里似乎要结束了，如果没有那本日记本……

母亲说，毕竟是兄妹，他可以拿走妹妹一件遗物作纪念，同意，也表示希望能够和苦儿和好。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走进她的房间，走近她的书桌，轻轻地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本子。翻开来看，才知道那是一本日记本。里面还有几篇是关于他的——

“今天，我终于见到我哥了。他好冷漠啊！我怎么叫他，他都不搭理我。但，我不能放弃，因为他是我哥啊！我一定要让他得到幸福，因为我要为母亲赎罪。”

“我今天看了一本书，里面的哥哥对妹妹也是很冷漠的。但，那是‘冷漠的爱’……我哥对我，也是那种‘冷漠的爱’吗？其实，我也察觉出，他对我挺好的了。刚开始，他走得很快，可是，到后来，他放慢了脚步……这是为了我吗？”

……

“我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我哥了。真奇怪，为什么我会老是想着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那条围巾，他戴了吗？他会喜欢吗？我真想去见他，可是不敢啊……我居然会为了他而失眠！难道我喜欢我哥了？不可以，我们是兄妹啊！”

“我期盼已久的一刻，但又是我最不希望到来的一刻，终于来临了。他说，他爱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我们是兄妹啊！我跟他说了我们的关系，我很清楚，我深深地伤了他的心了。但，同时，也深深地伤了我的心。只因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母亲啊！其实，做兄妹也挺幸福的。如今，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我知道，我不可以喜欢他！因为他是我哥啊！为什么我们是兄妹！为什么上苍老爱开我的玩笑，就连爱情也……难道我不配拥有幸福吗！母亲做错的事，为什么要拿我的幸福来抵债？为什么？我是无辜的！”

看到这里，他已是泪流满面。他颤声道：“这不仅是上苍给你开的玩笑，也是给我开的玩笑啊……”

苦儿毅然带走了这本日记本，因为，只有它，才记载了他们的回忆……

后来，他还是一个人生活。毕竟，他已经习惯了。

而面对他的母亲，他只说了一句话：“爱已走到尽头，恨也放弃承诺。”

他恨上苍，给了他三个玩笑——第一个玩笑，无情无义的母亲离家出走；第二个玩笑，羸弱多病的父亲离开尘世；第三个玩笑，两情相悦的人居然是兄妹！

这三个玩笑，改变了他的一生。

可怜的苦儿，命运如其名——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