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诩是一片平凡的叶子。叶子再平凡也终归要有个依附呀。在不经意被风流戏弄一翻后,晕晕沉沉的她落在一根粗大的枝桠上。在枝桠每天一滴露珠的喂养呵护中,她苏醒了。她睁开了忧郁的眼睛,静静地看岁月的笔尖为不同的人划上不同的记号。
小小的阳台,每天都会现出她小小的身影。一件松松垮垮的粉色睡衣,一头没有梳过却没丁点凌乱的短发,衬着她那愁思沉沉的小脸。早晨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她却因看到风的阴冷笑脸而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躺在床上,还在打着匀称的呼噜,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伤感她的恐惧。
她本是杨柳树上的叶子,爱听风爱看月,时而也爱伏在水面上去逗一逗那鱼儿。月儿在水里梳妆的时候,她也会和月儿说说心事。只是,阴差阳错的,她竟落在这棵榆木身上。怀着报恩的心,她在他为她用心布置的小窝住了下来,用心的为他打理一日三餐。
慢慢地,她发觉她变了。一向不轻易落泪的她变得动不动就会掉眼泪;说话一向温言细语的她,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了。他不了解她,把她的一切发泄与无理取闹都当作是风把窗台的花盆刮了下来,总是一言不发地扫去一切碎片与泥土。第二天早上,他还会不动声色地补上另外一盆花儿。
在他的宠溺与放任里,她的心越发的焦虑了。她知道,她是柳叶儿,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不可能因为在这榆树上生长了就变成榆叶儿。在这里,她看不到温柔的月儿,也看不到可爱的小鱼儿。她觉得十分的孤独。可是,因为怕再次受到伤害,她不敢迈出哪怕一步。她失眠了,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然后她就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着画着,画着一个一个古装美女的头像。恍惚里,她看到那线条动了起来,她看到那些人儿在狰狞地朝她笑。她想喊,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恐慌在不断地吞噬着她仅存的一点自信心,她又哭了,却咬着牙没有拔响他的电话。她把铅笔用力地削着,削得尖尖的,然后又把所有的画贴上了雪白的墙。她不信,她不信自己压不下那幻觉。她在所有的铅笔画上都描上了柳叶儿,一叶一叶,一枝一枝,一树一树地描,直到把所有的美女头像都包围了,然后,她把铅笔狠狠地从阳台扔了下去。她看着墙上让人莫名其妙的画图,心里掠过一丝寒意。
她总以为自己会疯的。但是,她竟好好地活了过来。如果说她少了什么,那只是少了血液的热度吧。
他回来了,离开不过一个星期,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上万年了。紧紧地拥着她,他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还好吧?”她把脸伏在她的胸前,听着他一颗心“怦怦怦”地跳,她竟无动于衷。就任由他那样笨拙地拥着她许久,在他要进一步亲热的举动里,她离开了他的怀抱,轻轻地说,我给你放水洗澡吧。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就去换拖鞋了。
他在澡间一边洗澡一边唱着歌,躺着床上的她却又陷入了沉思。她总是想着,她终究会离开他的。他不是她心盼的栖所。可是,她没有离开他的借口,也没有离开他的勇气。她更做不出伤害一个人的事。她想着,如果老天给她换一副铁石心肠,她是不是会过得好一些呢?想到家,想到过去,想到他,她的泪莫名的又掉了下来。为什么,他就不能对她凶一点,或者坏一点呢?
他洗好澡了。在他来到房间之前,她赶紧把那泪止住了。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出脆弱的一面。他对她笑笑,坐到床尾去梳理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梳着,一边唱着歌。她拿起床头的小镜子,看到了自己湿湿的眼睫毛,心里莫名一酸,泪止不住的又掉了下来。心里因了他的歌声不好听而生烦,没有片刻思考,她把镜子往墙上狠狠一掼。镜子从他的头顶飞过,在墙上“噼啪”一声响中碎成了一朵银白色的花。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她的满脸泪水,一把拉她入怀安抚着迭声问:“怎么啦?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还是老公做错什么了?你倒说出来,别气啊……”她无话可说了。此时此刻,她还能说出要走的话吗?
看着岁月从手指缝里悄悄地流走,她竟然感伤不起来了。突然间发现短发不知不觉中长长了。像她的心事,已到了不可不剪的时候。于是,犹豫着来到了发廊。看着满地的碎发,再看向镜子里那张下巴尖尖的小脸,她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发长犹可剪,愁生何以断?片刻神感伤,一世相思情。
少女的柔情在米饭的炊烟里悄悄化成沉沉的母爱;女子的忧伤在菜谱的流程里慢慢转转为深深的人妻情怀。不知何时开始,她已安于现状,过着早送夫出门,晚迎君倦归的日子。婴儿的啼声,锅碗炉瓢的碰撞声,洗衣做饭时的哇哇流水声,把她的愿望与梦想冲得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只是堆彻在床尾那一摊未完的稿子和书籍,偶尔还会刺痛她的心。每次看到她拿起笔,他眼里就会闪现着不安。她明白,他担心柳叶儿如果随水回到了池塘边,就不再回来了。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把所有的笔都装进一个纸盒,交给了母亲,带给了弟妹。从此,她与文字绝缘。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冲入了水流中。随波逐流里,她遇上了久违的伙伴,还结识了新的朋友。朋友都诧异于她的消瘦与忧伤,只有一个人,默默地为她心疼。他拉着她的手说:“你不幸福,为什么不选择幸福的天堂呢?”她的心一颤,看向他的双眼,那是两汪可以给柳条儿活命的清净甘露啊。回过头来,看着儿子欢乐的笑颜,她苦笑,轻轻把手抽了出来。她知道,他们就像两只在上空不经意碰到一起的风筝,最后的结局不是天各一方就是被放飞的人轻轻拉回原处。把他的两颗泪珠轻轻放入内心深处,心痛的时候,拿出来把玩,把所有的苦与闷都揉到那珠泪去。日积月累,珠泪已成了一座水晶宫。她把自己困锁在其中,把忧郁裁剪成窗帘,把伤悲分割成屏风,把往事铺展成大床,把梦想敞放成地毡,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枯坐中间。
月上柳梢头,真情教人瘦。榆树儿的怜悯,只是她笑的天堂,永远不是她心灵的的休息地。看着他憨厚的脸,贴着他厚实的胸膛,一颗泪,轻轻滑落,把那叶儿心打得生疼生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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