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苍野

我家老屋的后面有棵老槐树，刚劲有力的枝丫直直地指向天空，像一双老人的手，粗糙而布满岁月的伤痕，在晴朗或无语的黄昏我总喜欢坐在槐树下，看故乡的山色，看夕阳怎样穿过槐树的荫影，在地上涂抹一些亮丽的图案。槐树斑驳的纹身，记载了一个乡村的变迁。

我儿时的记忆里，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色彩，人们在饥饿和寒冷中度日，从没有享受过阳光的浪漫和温馨。吃的是野菜、粗糠，穿的是补上加补的衣服，那时的我们很少有童年的欢乐，却过早地背负了生活的重担。砍柴、洗衣服、打猪草、挖野菜，所有农家的活计都扛在了我们稚嫩的双肩上。为了一日俩餐的生活，我们每天起床就邀约几个伙伴，背上背篼，扛上锄头，向着野菜多的石枪*进发。石枪海拔较高，终年云雾缭绕，因人迹罕至而充满了鬼气，在加上一根10多米高的石头直指云天，就像一支加长的步枪永远瞄准着天空，这就加深了此山的玄奥。据老年人讲，有一对逃难的夫妻误撞进了此山，因对路径不熟，走了三天三夜都是在原地打圈，因饥饿和劳顿他们永远都没有走出大山，这更加重了此山的凄凉和迷幻色彩，但濡湿的气候环境又适宜野菜的生长——车前草、蕨苔、南金菜、麻根、白蒿草、野芹菜，种类繁多，应有尽有。我们几个小伙伴，沿着崎岖的山路爬到山上，进入山中，开始了挖菜历程。由于山的鬼诈和神秘，给我们幼小的心灵带了恐惧，生活的需要又被迫我们要冒险，在极度的恐慌中，我们只有团结起来，统一行动，每个伙伴之间不能相距太远，便于相互呼应和壮胆。经过几小时的采摘和挖掘，各自的背篼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菜，如果哪位伙伴的野菜比其他的伙伴要多，心中就感到莫明的兴奋和自豪。饿了，渴了，累了，我们就在有水源的地方寻找酸汤梗，嫩油油的酸汤梗，青中带红，薄薄的叶片朝天而立，我们轻轻地剥开表皮，青红的肉身就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据中医记载，酸汤梗有清热败火之功效，喜在有水源的地方生长，吃之，酸中带甜。

如果遇到下雨，我们就会在石枪下躲雨，有一块石头就像人伸出的手掌，刚好为我们提供了躲雨的场所，岩石空旷的四周不知谁用茅草遮盖了起来，远看就像是猿人居住的窝棚，在空旷灰蒙蒙的大山中显得非常地孤独，而我们在寒意的侵扰中抖缩着身子，相互依偎着取暖。置身于苍茫的大地，我们的感觉就是一群饥饿、孤独、寂寞的狼。

在我心灵的天空，常常充满了对幸福的幻想，而现实常常击碎了我的梦，就像春天的枝头花团锦簇，忽然一阵劲风吹来，所有的花瓣掉落到地上，失落与失意构成了春天的色彩。童年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但在那个时代，在饥饿的困扰下，快乐又在哪里呢？这是我童年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在我的印象之中，故乡的小街是一片泥泞，一脚踏进去臭哄哄的泥浆漫到了脚踝。小街两旁全是低矮的茅草房，一阵微风吹来所有的茅草都在颤抖，零零星星的炊烟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显得多么地凄凉和无助。

夕阳远去了，星星归隐了，大山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灿烂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也普照着故乡的山山水水。就像我此时坐在老屋的槐树下，享受着槐树的庇护一样，整个思维都沉浸欢乐和兴奋之中了。

故乡的老街逐渐褪去了沉重的衣衫，而露出了光洁美丽的胴体。一幢幢的楼房拔地而起，彩瓷、琉璃瓦、落地窗在绚目的阳光下灿灿生辉。远处打沙机的轰鸣悠悠传来，震颤我的心弦，预示着乡村已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也预示着童年的梦幻在徐徐地展开，在绿树掩映下展翅飞翔。

我从小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昔日的茅草房已了无踪迹，我想寻梦而梦已无印痕，只有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儿告诉我乡村的变迁。在那高大的楼房下，在那硬化的院墙内，那些穿着光鲜戴着皮帽的孩子在嬉戏打闹，无忧无虑；一只只狗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用舌头舔着它们的皮毛，翻晒着它们的四肢；牛和羊在远处的山坡上悠闲地吃着草；一位牧童在高高的树枝上吹着牧笛，悠扬婉转；一俩俩摩托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飘扬的发丝，张扬着她们美丽而性感的青春。

“初秋的天冰冷的夜/回忆慢慢袭来/真心的爱就像落叶/为何却要分开。”是谁家的电视机传来王强优美缠绵的歌声？我深深地陶醉在了这美妙的旋律里，童年的困苦与不幸随着动听的音符而融化滴落。

最能体现乡村的变迁的是倾听夜晚的蛙声。我与卅广归来的表弟在院坝里闲聊，抽着烟喝着茶，闲谈着童年趣事，询问表弟房屋修建情况。夜很静，整个世界都显得安宁、祥和，四周的玉米棒子忠诚地守护我们的家园。十里稻花香满天。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倾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在空旷的原野，在柔和的星光下，从东面的稻田传来一声蛙鸣，时紧时缓、时急时慢、时高时低，像是乐队的领唱，继而，从西边的稻田又传来一声蛙鸣，合着东面的旋律，开始了二声部和唱，不大一会儿，所有的青蛙都鼓足了腮帮开始了大合唱，又像是一场拉力赛，这方唱罢那方又登场，整个夜晚都弥漫在这音乐的氛围里。优美的歌声，唱出了农民的农事也唱出了我的心事，这是我儿时的记忆中没有的。

童年的记忆随时光而流逝，乡村的风物随时代而变迁，所有这些只有高山上的通讯塔能剖析这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