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空旷的大屋子里,两个低矮的草垛。
男孩抽了些细软的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软软的一层。
男孩把女孩拉到草铺上,坐下,说:我们生个孩子吧,娟子。
娟子说嗯了一声,说:好的,月月。
月月把娟子的衣服剥掉。月月脱掉自己的衣服,伏在娟子身上。娟子平躺在草上,一副淡静的模样,像一朵娇嫩的荷花。男女间最伟大的仪式,在这里静静地举行。一瞬间,男孩与女孩变成男人与女人。男人与女人一动不动。女人透过男人的面孔和房顶,望见了高远的天空,目光了闪烁着澄澈的未来。
转瞬间,他们淳朴的愿望实现了:一个男孩子从他们身侧的草垛里“啼哭”着爬出来……
如您所料,他们在过家家。他们仍然是孩子,并不曾从本质上变成男人和女人。
那年,他们七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没有太多芜杂的电影电视网络。也不晓得他们从哪里洞悉了这些男人女人的隐秘和世间的俗事。
月月和娟子,还有个同龄孩子,聚在一起,过家家。月月和娟子扮作夫妻,他们准备生一个孩子,并且快生了出来。孩子“长”得飞快,很快“长”得和他们一般大,都是七岁。另一个孩子扮作月月的弟弟,也就是娟子的“小叔子”。随着孩子的长大,变成了“老叔子”的“小叔子”还没有寻到老婆。没寻到老婆的“他二叔”,渐渐和哥嫂矛盾激化起来。终于有一天,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二叔跑到了“后屋”——也就是草垛的后面,把自己锁起来。正在气头上的“叔嫂”不以为意,自做自的事情去了,丢下句:随他去吧,懒得理他。过去了五天,二叔还没有出来。月月和娟子“慌了神”,寻到“后屋”,“砸开门”,发现了已经“饿”得面色蜡黄、呕吐不止的他二叔。月月和娟子很后悔,忙做了饭,喂他吃;但他已经饿得吃不进了,据说是“饿细了肠子”。三天后,二叔痛苦的地死掉了;他很不想死,很后悔自己怎么会把自己的肠子饿细了呢……然后,出殡,月月娟子和他们刚刚生出的但马上“长大成人”的孩子抬着“他二叔”,哭得天地为之变色,日光为之惨淡……
忽然,一个怒冲冲的男人大吼一声迈过来:做什么的,小孩子的,快滚!
怒冲冲的男人是新房的主人。∮
“他二叔”马上活过来。四个阅尽沧桑的“成人”马上蜕变成孩子,满脸惊惶,灰溜溜地逃走了。
娟子是月月邻居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七岁那年的夏天来过了两个月,并与月月做了一个半月的“夫妻”。夏天过去了,娟子回家了,月月也开始上学了。娟子在月月的脑海永久地里打下了烙印,成为月月以后岁月中挥之不去的曼妙幻影,并成为月月多部小说中的女主角。月月结婚后,一直称呼他的妻子为娟子,一直称呼到七十七岁,称呼到步履蹒跚,须发斑白。
七十七岁,算得上真正阅尽沧桑了。月月却在七十七岁的时候更多地想起了娟子。娟子那清澈的眼神,胖嘟嘟的笑脸……娟子的家所在的那个村庄的名字,月月总是记不真切,只记得和“香港”这个名字很切近。月月那时候老以为娟子的家是在香港。香港在他那小小的脑海里是一个很神秘美妙的境界——那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呢。
娟子说,她的家后面有座高高山,她常常爬到山顶去……
月月看看碧蓝的天空白得发亮的云,问道:那岂不是能摸到云?
娟子也看看云,然后很认真地对月月说:那当然,我常在山顶上摸云呢,很热乎,很软乎……我还扯下了一些让我妈给缝了一件衣服呢,可好看了……
这不由得让月月非常之神往起来。他也想到山顶上去和云彩玩,最好也扯下些,让妈妈给逢件衣裳……可是村附近的山,太矮了……
就这么转瞬间呀,月月七十七岁了。自从七岁那个夏天里的一个多月的“夫妻”后,月月再也没有见过娟子。就这样,转瞬间呀,时光流淌过了七十年。
月月是在二零五七年的夏天来到故里的。
他千里迢迢从一个海滨城市来到故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了,该认识的也不认识了。
他只是一个过客。
他四处寻觅草垛。一座,两座,三座……
二零五七年的农村还会有草垛吗?当然会有——只要人还需要靠吃饭来保持生存。
月月寻了一个感觉上去最僻静最柔软的草垛。注视着,像注视一个梦。
梦里,娟子走过来,光洁的脸上是最纯洁无暇的笑容。
娟子说:我们生个孩子吧,月月……
月月说:嗯,好的,娟子……
那一刻,他们变成了孩子。
永久的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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