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斗胆冒一次险
龙虾到一定时候,会将自己的硬壳脱掉,只露出娇嫩的身躯。为此,寄居蟹非常紧张:“你怎可把惟一保护自身的硬壳也放弃呢?难道你不怕有大鱼一口把你吃掉?”龙虾却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不了解,我们龙虾每次成长,都必须先脱掉旧壳,才能生出更坚固的外壳;现在担待一点点危险,却能为将来可能面对的更大危险做准备。”
无独有偶。有几个大学生登山迷途丧生,为此有人访问登山专家:“如果我们在半山腰遇雨,应该怎么办?”专家说:“应该向山顶走。”“山顶风雨更大,为什么不往山下跑?”“往山顶走,风雨固然更大,却不足以威胁你的生命。至于向山下跑,虽然风雨小些,却可能遭遇暴发的山洪。”
似乎可以总结:越是害怕危险,越是危险之至;越是迎向风雨,越是容易生存。
武林泰斗的短剑也这样说。某天,一名剑客问他:“你是如何练就了非凡的武艺?”他拿出一把仅长一尺的短剑:“多亏有它,我才赢得今天。”剑客大为不解:“兵器谱上说:剑短一分,险增三分。你拿比别人短得多的剑,先已处于劣势,如何还说这剑好呢?”他说:“正因为兵器处于劣势,所以我才时刻想到,如果与别人对阵,我会多么危险;所以我只有勤练剑招,以剑招之长补兵器之短,才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
险险地走一遭,不同于主动或被动地置之死地。但我必定强调,曾经历险与不曾历险相较,前者的视角、潜能与心力,均非后者所能企及。无论是哪样的险,身体的、经济的抑或家国的,都会给介入其中的人们打上深刻的烙印。
烙印之一,是灾难所致的惧意。这惧意好呢。有人天不怕地不怕,以为他就是太上皇,他就是自我命运与天下大势的主宰;其实,他已给自己埋下祸根,迟早要在善恶有报的天理循环之下,丧失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历险者却知道,有许多事并非他所能预料,有许多危险隐藏在人生的每一角落;因此他会谨小慎微,敬天知命,未雨绸缪。
烙印之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会舒出一口长气,而后既能珍视生命,也能珍视万物。由此,生活的质量必定有效提升,追求的方向必定更为高远,感恩的心思必定愈益强烈。相反,对于安乐窝的守护者,甜蜜而无波澜的生存状态,早已磨平他的棱角,销蚀他的锋芒,松懈他的意志。他却愈无喜悦与惧意可言,转而只有空虚、无聊与阴暗。一旦祸起萧墙,或稍有变故,除了目瞪口呆,一筹莫展,并无其他应对。
烙印之三,是有此一遭之后的自信。既已体验过险境,又已从险境中拔起,那么当他再行面对后来的风雨,必定从容不迫,临危不乱。因为先此一遭,他肢体的硬度必定强化一层,心灵的韧性必定升华一步,履险与排险的技能必定更上一楼。这不同于纸上谈兵。它从实情实境中磨砺而来,他所获得的一切都分外清醒而踏实,绝不似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我是以我独特的体验在说这些话。
我在就读高中一年级的那个暑假,背过家人的视线远涉森林。我心早已向往,我便不知天高地厚而行。转乘几路车,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再从一个小城到一个小镇。原林近在眼前,老天却风狂雨骤。我随一群陌生的行人前进,他们是进山的伐木者,去向大体和我一致。
苍莽的群山甚是壮观,我一路赏析,一路庆幸这一趟悄然远行的巨大价值。然而几十分钟之后,我便只能用膜布紧紧裹了头脸,再不敢旁观或远眺。随后是饥饿与寒冷。捎带的四个馒头早在行程的十分之一不到,即已狼吞虎咽一空。虽然是夏季,山水却刺入肌骨,胜过三九冰霜。当饥寒之感俱已麻木,疼痛之感则袭遍全身。在乱石、荆棘与丛林之间穿行,不啻衣裤千疮百孔,头脸与手脚亦然。
上山而后下山,山洪将羊肠小道淹没,我们只能用衣服缠绞成绳索滑过。山洪之外是绝壁,两侧都是,中间一道山脊,堪堪容得一副脚掌。稍远处还有虎吼熊吟,以及蟒蛇蠕动硕大身躯的抖抖索索之声。我不敢出一声大气,更不敢虑及饥饿、寒冷、疼痛与疲累。我知道我的全部体力与心力,都集中在一双脚掌。我的整个世界只是一双脚,它们承载了我的所有,所有却不过是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意识里只有机械求生的一点点想望。
后来,当更多的险境到来,我都能付之一笑。我说:已历生死一回,其他又能算做什么?
譬如骄阳,当它毫无遮拦地照临我的头顶,我说:与其让你热得我难受,不如让我热得你难受。
譬如四壁,当它完全困住我的身体,我说:还有心思与头脑,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它们自由的翱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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