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登山中用尽体力
我建议登山,却与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无关。肢体舒展得开来,即如弹簧,必须有其压缩到极处的时候。只有体会到精疲力竭,一动难动的绝境,我们才能倍加珍视肢体的力量,以及它伸展开来的快感。
人生总得至少有这么一次,在某种情形之下,你或者有意,或者无意,却非得面临体力耗尽、四肢麻木的状态不可。这时,一切感觉都可能窒息,一切新意却也可能滋生。它是极端的,它却突然提供给我们一个天然的视角,从这里打量开去,天地原来如此,人生原来如此,自我原来如此。
我曾在水中遇险。当我游过很长一段距离,以为区区五米的余程,实在不值一提的时候,我才发觉全身再也不听我的使唤。五米的长短,在这时变成衡量生死的界限。我尚有眼力与心力,眼力所及,彼岸近在咫尺;心力所思,此境绝非我的绝境。但无论我怎样挣扎,肢体都挣扎不出半分力气。
我似深水里的一只浮萍,只能顺随了微风与波浪摇晃,绝无自我支配的丁点儿权力。我陡地一惊:人所以为的某种巨大潜能,多能由心灵激发,看来大谬不然;人所以为的生死一念之间,全看你心中做何想法,看来大谬不然;我所自信的十足耐性与体力,看来自有极限;我所轻视的一池秋水,看来一样有苍天般的威严。我一边机械地摇晃,一边茅塞顿开。五米宽窄的水面,已是天然的鸿沟,或许胜过银河;心比天高的豪气,已不如一抹草芥的颤抖。
我扑哧一笑:原来许多奥妙,都不能在正常情况下知觉。我闲闲地体察水波与大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四肢的滑动不是我所想要的滑动,而是它们自己想要的滑动。也说是说,它们已不为我所支使,它们或有或无的力气,都已与我的意识脱节。我无法体察它们,虽然我能判断,它们本来属于我自己。
微风陡地从背后袭来,我便自动滑抵岸边。我却无法抓住一枝杨柳,我的手根本就伸不开去。我再扑哧一笑,居然一口咬住它了。我在心头说:此是天助,非是自助的功劳。
此后我好登山。我相信蒙克夫的一句话:“想要登上峰顶,首先,你必须学会清除杂念,脑子里杂念愈少,你的需氧量就愈少;你的欲念愈多,你对氧气的需求便会愈多。所在,在空气极度稀薄的情况下,想要登上峰顶,你就必须排除一切欲望和杂念。”
蒙克夫是一位国际著名的登山家,他经常在没有携带氧气设备的情况下,成功地征服海拔6400米以上的高峰,其中还包括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虽然,许多登山高手都以不带氧气瓶而能登上乔戈里峰为第一目标。但是,几乎所有的好手来到海拔6400米处,就无法继续前进。因为这里稀薄异常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只有蒙克夫做到了。他认为在突破海拔6400米的登山过程中,最大的障碍是心头各种翻腾的欲念。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杂念,都会慢慢让人失去冲劲与动力,而“缺氧”的念头也会开始产生,最终让人放弃征服的意志,接受失败。
他的体验都是他自己的,旁人如果没有同样经历一次,就只能臆想而不能真切地感知。
我的登山建议却也与历险无关。我只是说,某一次将体力用到极限,无论是在山上、水中还是平坦的大道,你便能够洞开另一扇窗口,破除先前固有的四平八稳的观念,而这观念无时无刻不在将你桎梏,若非特殊的变故发生,你尚不会有所知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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