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盛开的扶桑
———咸阳笔记之九
冯西海
看完《新闻联播》,莲瞧见丈夫下楼去车棚推出自行车“去火车站吃饭”,就学着黑白电影中四十年代重庆的特务,戴上预备好的墨镜,偷偷地跟着。夏天的工厂家属院,路灯灰暗,挤着几堆光脊背打麻将的男人和摇蒲扇织毛衣闲扯蛋的女人。她的壮举似乎因为温度的炎热被人们忽视,但我从单身楼的窗户望见,心里却充满着担心。
早上,刚抹完桌子打开帐本,我们财务科隔壁统计科的莲姐就闯进来,一双红眼睛似乎挂起了灯笼。“小冯,姐给你说个事,不准给人说”,说着就拉着我去她的家里。她住在厂办公楼后面的家属院2号楼7层东户,进门我发现她儿子房间的窗台上一盆扶桑罂粟般盛放。“昨晚半夜开的,”见我爱怜地注视着花,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你们臭文人就喜欢这虚东西。知道不,你群哥在外面有人了,这个坏东西!”眼泪唰地流出来。
扶桑一共四朵,参差而绽,花盆是青色瓦的那种。
一个城市里,丈夫群在效益最好的荧光屏厂工作,工资是在区属氧气厂上班的妻子莲的四倍。群是铲车司机,经常加班。莲是科室统计员,高中毕业,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发福,性格泼辣,却喜欢和刚出校门爱好写作的我来往,说是读书人会说话,善于研究人,能给人出主意。
“你看,”她拿出一根20公分长的头发,“我扫床时发现的,是女人的披肩发。不是我的,我头发短,烫过,这头发是直的,而且我知道是谁。”我立即想到婚姻说合不说散的古训,搜索枯肠,想编一箩筐话打消她的狐疑。她似乎已胸有成竹,嘴唇里伸出炮管子,一梭连一梭,口气不庸置疑:“狗日的,结婚时他家穷,我家不愿意,到现在爸妈没有来看过。他却这样不知羞耻。怪不得最近老说加班,回来迟甚至彻夜不归。我今晚准备跟踪他,看他还骚轻不?”
回到办公室,我对自己没能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家庭风暴而忧心忡忡,一天时间心不在焉。这下好,眼看祸就要闯大了。只好也老远地跟着莲,静观事态。
群的自行车进城后一路穿梭,人行道上散落着散步纳凉的人,道沿也坐了人,偶然有冒头小伙“突突”开着摩托,女朋友很崇拜地把头埋在他的后背上,呼地煽过一阵很强劲的风。其中自然有一些爱管闲事的熟人探头探脑,都让坐在出租车里的莲觉得是干扰,再则“奸情”尚未证实,暴露了毕竟不好。所以尽量偏着头,隐蔽着自己。我骑着自己的车子,跟在她后面,一腔子的担心象她家的扶桑摇着已经有点象血的花蕾。
“群哥,今晚加班啊?”老远望见群的车子准备进荧光屏厂大门。一个穿工装的女人出来,很暧昧地问。“奥,来取个东西”,群贼眉鼠眼的向周围逡巡一番,骗腿下车,两个人嘀嘀咕咕聊着什么,声音再也听不清楚,看样子似乎很开心。那女的笑地弯了腰。
由于是背影,自己又不是这个厂的职工,莲停在路边满腹狐疑。不是去火车站吗,怎么跑到厂里来了,还和女人打情骂俏?她为自己即将抓住狐狸的尾巴有些兴奋起来。群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钞票,硬往女的手里塞,女的一个劲地推,最后挡不住,只好接了,装进裤子口袋。莲在心里骂:不要脸,不光在外面野,还给人家贴钱!正准备过去抓个正着,群却拐进厂子,那女的走过来,莲躲在车里偷偷瞧,发现是丈夫一个车间的小艳,一个家在外县的临时工。“嫂子,你坐车上干啥,晚上我主任儿子上大学请客,群哥没给你说?”小艳眼尖,看见莲,很轻盈地走过来。“我……我等孩子他爸取个东西,你有事先忙你的吧,”她支支唔唔地掩饰着。
小艳初来这个城市时,莲因为氧气厂效益不好,儿子上大学,家庭开支紧张,背着厂里在荧光屏厂小吃城摆摊卖过饺子。小艳是群从劳务市场叫来给妻子帮忙的。莲一下班就往这边跑。莲脾气不好,干活累了就骂群窝囊废挣不下钱让老婆受罪,也骂小艳做活笨手笨脚没眼色。小艳人漂亮,性情温和,经常两个人私下谈,慢慢眉来眼去。莲有所察觉,群不高兴,说莲是无中生有。群对莲说,小艳一个山里女子,孤独一个人在乱烘烘的城市没亲没顾,在外面租房子,经济紧张,咱帮帮她吧,住在咱家省钱,人家想让你当干嫂呢。莲善良,忘记了对自己婚姻的担忧,心里同意了,口上却说,我当干嫂,恐怕你想当干哥,想讨个小的吧。家里房子紧,小艳住在沙发上,拉个帘子,那面的双人床是夫妻。有天凌晨三点,莲靡靡登登地翻身,习惯性地摸摸身边的群,空空的。她在夜色中看见以往小艳一个人睡被子平平的沙发此刻却隆起一个坟堆,而且钻了黄鼠一样涌动着黄土。
她知道,自己担心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拼命压住怒火,想给丈夫和这个轻浮的黄花女子留个面子。第二天,小艳搬走,群发誓再也不来往。莲不知道已陷入情网的群通过熟人把小艳弄进荧光屏厂当了临时工。莲怀疑里面有事,群死活不承认,说是小艳自己找当车间主任的亲戚办的。
这个故事我听说过。但奇怪的是,莲的出租车猛地拐弯,向她娘家宝鸡的方向驰去,我悬的心也落了回去。
翌日晨,我被家属楼下的警车吵醒,下意识地跑进莲姐儿子的房间,窗台上只剩下家庭一样破碎的花盆,那盛开的扶桑散落在熙熙攘攘人群围观的水泥地上,蚂蚁一样渺小,血、色的花瓣被踩的面目皆非,白粉笔描的人轮廓空空的,依稀可见红色的遗留物。
“你不要脸的,我和你同归于尽!”
“母夜叉,都是你逼的,有种冲着我来。”
……
去娘家只是莲临时精心给丈夫编的“陷阱”,后半夜她回来时,再次发现陷阱里“猎物”的表演。
2007年6月4日——6日于正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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