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如血。

一辆警车闪着红黄相间的警灯，尖啸着剌耳的警笛声，向村口风驰电掣般驶来。宁静的小山村象是突然起了一场沙尘暴，笼上了一层神秘而又有几分的恐怖的气氛。

一双双困惑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公安人员从警车上跳下来，一条瘦高而凶猛的大狼狗，摇晃了几下狰狞的脑袋，呲牙咧嘴，吓得挤在前面的小孩子一个个落荒而逃，有的藏在大人的屁股后而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

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倾巢而出。在村口的大坪里集合。那阵式跟当年深更半夜闹地震似的，家里没一个人，村长站在一个石凳上开始清点人数。

良久，村长从石凳上跳下来，对一个警察说：“所长，全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最后从车上下来的是邻村里的老杨头，搂着自己的刚上初一的孙女儿，愤懑的问：“娟子，你看看，到底是哪个畜生？是哪个畜生？我要用锄头脑壳敲碎他。娟子，别怕，有警察叔叔给你做主呢？”

女孩子瑟瑟索索地躲在他爷爷的臂弯里，张着一双惊恐而失神的大眼，怯怯地望着这一群古铜色的脸。

“爷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民警走到小娟子的身边，弓下身去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对她说：“小姑娘，不要怕，坏人总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要不然，你想想，他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还有更多的你一样的孩子受到伤害……懂吗？”

小娟子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她不明白制裁的涵义是什么？只知道，那一身的橄榄绿给了她一种勇气。她从爷爷的身后，站了出来，站在这些陌生的村民面前。她从他们茫然的面前走过，气氛凝重快叫人窒息。

“就是他~~~~~就是他——”小娟子一声尖叫，显得歇斯底里而又毛骨悚然，那声音显得无比的悲怆而凄然。这座小山村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了，人们别过头去，目光落在了老实而本分的小伙子狗宝的身上。乡亲们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本份的小伙子竟然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哪。

狗宝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震慑了。他面如土色，那沾满泥水的裤管下的双腿在不停地颤动。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杨头不知从哪里操起一根木棒，高高地扬起向狗宝冲过来：“我灭了你这条畜生。”

木棒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狗宝的头上，一缕殷红的鲜血从他乌黑的头发下淌了下来，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两名干警迅速地跑了过来，夺过老杨头的木棍，扔在地上后，把老杨头拉扯开了。

一副铮亮的手铐卡在狗宝的手腕上时，狗宝娘扑了上来，呼天喊地：“天啦，我的狗宝犯什么事了？你们来抓他？他会犯什么事？他不会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冤枉哪！……”

狗宝被推进了警车，警灯旋转，在山间的公路上般呼啸而过。

围观的人群在警笛声消失以后，开始沸沸扬扬地议论。人们也突然明白了狗宝被抓的真正原因。

“狗宝一定是糟踏了人家的女孩子，不然派出所也不会把他抓走？”

“嗨，现在的年轻人哪，真是的？”

“狗宝不是说了个对象吗？昨天上午他在给他婆娘家栽田，怎么就……”

“不是他？人家的妹子跟他一无仇二无怨素不相识偏偏就指证他？……”

“狗宝太老实了，平常笑嘻嘻地怎么看也不象那种人。”

“是呀，我也不相信，要说是他弟弟‘南瓜’倒还好想一点。可南瓜这几天压根就不在家，家城里跟着一帮哥们玩去了。”

“唉，这阵子又碰上全国性严打，狗宝在风头上不死也得蜕层皮。”

………………

狗宝起初也是宁死不招，不管预审员怎么问他，他总是回答两个字：冤枉！姓冤名枉的狗宝在换了两名预审后，冤枉岁的狗宝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只好招了。恰好这时派出所的取化验结果也出来了。结果表明；小娟子阴d**里的精液与狗宝的血型相吻合。

后来，他娘到局子里见了一次狗宝。狗宝满身是伤。他娘回家哭了整整一宿。

不久，狗宝的审理材料移交了检察院。罪证确凿的狗宝在法庭上没费多少周折，审判长便宣布了对他的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漫长的八年铁窗生涯，就从此在狗宝的生命里开始了。

直到狗宝量刑后的第十天，南瓜才从城里回来。从城里回来的南瓜手里提着一个密码箱，嘴上叨着一枝万宝路香烟，尤其是他脖子上那根金光灿灿的粗项链非常非常地扎眼，村里的小伙子羡慕地围着他瞧这问那。

“我哥呢？”南瓜一进自己的家门就问蹲在门口抽烟的父亲。

“判刑了。八年。”父亲阴沉着脸闷闷地回答。

“娘，咋啦？”他又转而问一脸憔悴的娘。

“老杨头的孙女告他强j*！你哥是被人冤枉的，他不可能做那是，他没那个胆哪。崽，你要想想法子救救你哥。”

“都量刑了，还说个啥？”南瓜被他娘缠得有点不耐烦了。尔后，从皮尔·卡丹西服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递到母亲手中说，“娘，你去买点好吃好穿的给哥送去，叫他在监子里安心，八年，不就八年嘛？八年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崽……”他娘一脸的疑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别问这么多？有钱你只管用是了。”

“不义之财我们不能用啊！”父亲阴阴地说。

“你爸说得在理呀。”

“看，你们都是死脑筋了，这回我出了趟远门，到深圳、珠海跑了跑，给个老板做经纪人。一笔生意的回扣就是十几万。”

“经纪人？啥经纪人？”

“这新名词你不懂？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好比我们这里的牛市场卖牛的中间人。”

两位老人将信将疑。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含辛茹苦起早贪黑一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多钱。可儿子出门才多久呀，出手就是个天文数字，他们永远也数不清的天文数字。

他娘从南瓜手中接过钱，那双手分明在颤抖。她几乎不相信手中的是钱，那分明是一叠纸，如果有这钱，狗宝就不会冤里冤枉地被送到监狱里去，她就会用钱去请律师、上诉、上访……狗宝是清白的啊！他是无罪的呀！

两项浊泪挂在他娘的脸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狗宝娘就拾拖拉机进了城，在街上转悠了很久，买了好多狗宝最爱吃的食品和几身狗宝爱穿的夹克衫。然后，又拾车去了离城区几十里的监狱。

在探监室里，狗宝明显地消瘦了，他娘心里疼得厉害。

“娘……”狗宝一句话没出口已是咽不成声。

“崽，娘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的。你心里的苦娘知道。你在这里受罪了，在里面听话，好好做事争取早点出来。……看，娘给你买来了什么？”

“娘，家里困难，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这是南瓜挣的钱，他到深圳给人做事，挣的钱很多，现在都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娘心里高兴。”

“娘，你在家里要多管管南瓜，他这样的人老板会要他做大事，他能做大事吗？小学没毕业能做什么大事？他这样下去只怕要犯死罪的。娘，我心里清楚，我越想越感到后怕，他远不是从前的他了，他的心黑了……”

“狗宝，你在这里不知道外面的事。南瓜并不坏。娘最担心的是你。”

“我说你就是不多管教弟弟，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多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退了，我不用他的钱，也用不着。我在这里是服刑，又不是来做官的，摆什么阔呢？”狗宝说完，就扔下娘，随狱警回监室里去了。

娘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

葱郁的叶子黄了又绿了，时间在风平浪静的山村里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来，整个村庄除了狗宝的判刑没有大起大落的事。要说变化，便是南瓜在村口砌了一栋两屋楼的小洋房。矗立在这个有分古旧几分寒碜的村子当中，显得多么的绰然那么的鹤立鸡群。小洋楼的装修也是这个小山村里人从没见过的。厅的中央摆着一台29英寸的东芝大彩电。光滑的地板砖，吊顶……

人们渐渐地完记了狗宝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甚至觉得狗宝那人真不是东西，真是人难料水难量。以前认为最没出息的南瓜现在却是最有出息的了，他是这个小山村的荣耀和骄傲。

村民们闲暇时都在称赞南瓜的好。南瓜这人不怀本，又讲义气。只有他有能耐在村口建一座高高的水塔，让喝了一辈子苦塘水的村民喝上了苦醇的井水。南瓜过去的偷鸡摸狗也被村民们一笔勾销了，那是他不懂事时的顽皮和淘气。

给南瓜说媒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南瓜没几个人相得上的。他心气高着呢？他说要娶一城里妹子给娘看看。

南瓜没有将城里的媳妇带回来给娘看，倒是从城里回的那天夜里，一辆警车也跟着开进了他的小洋楼前。他刚钻进温暖的被窝里，门就被人“砰”地一声叫人给踢开了，几个持枪的便衣警察飞扑过来，齐崭崭地压在他的身上。

“不许动，动就打死你。”一名警察厉声低喝道。

“快来人呀，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南瓜尖叫。吵醍了睡在楼下的父母。

村民们听到叫声都从床上爬起来，操起锄头柴刀，集中在南瓜家的小洋楼前，将警车团团围住。小山村沸腾了，和上次抓走狗宝不是一回事了。

“你们警察怎么能随便抓人呢？狗宝被你们冤枉了，这回又要冤枉南瓜，这家人跟你们过不去还是咋的？”村长站出来了，义愤填膺。“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抓走南瓜。就是拚了我这条老命，我也要保他。”

“老乡！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走一个坏人。”

“放屁！狗宝是坏人吗？南瓜是坏人吗？要说坏呀，你们这些警察才坏，才坏人跑了，让好人蹲大牢，这是什么理？”

时间凝固了。两名警察死死地把住车门。

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过来增援，才把先前的刑警解救出来。留下乡党委书记几个人做思想工作。

两个儿子就这样一前一后被抓走了。狗宝娘哭得死去活来。那哭声比狗宝被抓时更凄凉更怆然更毛骨悚然。

审讯室里，南瓜抵赖了几天之后，终于坦白了自己在珠海涉嫌抢劫杀人一案的犯罪事实。

录完口供，南瓜被押回囚室。这是一排潮湿而阴暗的囚室，白天也亮着灯光。两旁一张张消瘦而干瘪的脸从铁栅里挤出来，冲着他阴阳怪气地窃笑，那情形令他有点作呕。

蓦地，他车转身回头对那两个警察说：“政府，我要回审讯室，我要重新交待。我还有一件事没交待。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南瓜重新被押回审讯室。

南瓜象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将去年小娟子遭人强j*一案的前前后后及每一个细节都做了交待，并提供了相关的证据。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刑警队只好将些案移交检察院和法院重新审理。

狗宝的那起强j*幼女案终于水落石出。他是被冤枉的。

开庭那天。狗宝一见到南瓜，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南瓜——”

“哥——”南瓜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心里有无数说不清的痛悔。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哪？”

“哥——我对不起你哪，你是无罪的，为什么你要担待？你冤枉哪？真的，要是当初把我抓了，也不至于沦到今天。……”

法庭调查后，事实清楚了。原来，因犯罪嫌疑人与原告是同胞兄弟，长相及为相似，血型相同，加之当时受害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错误的指证，造成本案错误。

审判长宣布，当庭释放狗宝。

狗宝走出肃穆的法庭大厅，站到暖洋洋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的，无罪真是轻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