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个街道突然安静了下来,路面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来回走动。
用发白的手指掐灭烟蒂,再重新燃起另一支。反复,吸收,绕过心脏再吐出一圈圈缭绕的画面。
已是深夜,脚边已经堆满了一地的烟头。此时,远处出现了一个被路灯拉的极长的身影,倾斜在斑驳的墙壁上。我看见了一张英俊却又邪恶的脸。
是的,我知道等的就是他!∮
我活动了一下麻木僵硬的小腿,然后迅速跳上他的摩托车。
(二)
暗淡的小屋里,只有头顶那盏落满灰尘的吊灯一直在晃动。光线打到角落里,除了一些带血的脏衣服,最为醒目是那一把锋利的匕首。
王嵩挡到我面前,然后将匕首踢进床底。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到床沿,翘着二郎腿,在一堆烟盒与食物中找出一支烟,然后颓废地点燃。
灯光依旧摇曳,在凌乱的桌面上摸索着一包555,然后用相似的姿态点燃。
就这样彼此保持沉默,稍许后,我伸出一只脚抵住身后的墙壁上再稳稳当当地将身体依靠在上面。王嵩抬头望了望我,裂开嘴笑得格外猖狂。
(三)
一个月前我还是立亚的学生,正确来说,我是被母亲强行送进那所封闭化的贵族学校。与第一个接触的男生是程克,他是学校乐队的吉他手。当初也只是迷恋程克弹吉他时那种味道,是的,我喜欢上了那种干净的味道。
但现实并不如眼中所呈现出那样完美,程克习惯在深夜翻窗户往地铁附近一家酒吧跑。多次在程克的邀请下,我也频繁同他出入那家酒吧。
酒吧内有一个不算大的舞池,夜晚的时候总有一群拥挤的人疯狂扭摆身姿,而舞台上的dj总是习惯用尽招数将每个人的情绪挑到最高点。
第一次与程克接吻同样是在那个窄小却有火暴的舞池中央,他霸道并狠狠咬住我的唇。我瞪着眼望着他,直至周围发出剧烈的尖叫声。
而与此同时,酒吧出现一群人斗殴的场面,王嵩也是其中之一。
我并没有观望多久便被程克强行带离,只在一瞬间我经过王嵩的身边时那次互视便被一种特殊的味道所迷恋。那是一种太过熟悉的味道。
直到离开酒吧时,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王嵩的身上。
程克将我拉到一条幽深偏僻的巷子口,黑暗中我只能看清程克眼中闪烁野兽般的目光,充满了血丝,粗重的呼吸声也滑进到我的颈项。我被他抵在无法逃避的死角中,屏住呼吸。
程克说,宝贝,快说你喜欢我。
我轻轻摇头。
程克又一次大声的重复了一边,我仍是轻轻摇头。
……
程克愤怒地说,你他妈只是个臭b*子。
是的,我早已不再是[ch*]女!
程克是一个玩音乐的疯子,而他所追求的是一种别致的完美。
他开始大骂起来,我闭上眼别过头忍受不了他如此粗暴的一面。
最后,程克将我推到一边然后迅速离开。
(四)
我收拾好自己,慢慢离开这个幽深恐惧的巷子,蹲坐在街道的一角,不停地吸烟。直到王嵩从酒吧内挂伤出现在我面前时。那一刻,我不顾一切地跟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而他,不曾抗拒过。
那夜我与王嵩在那间破旧狭小的小屋里疯狂地做爱,王嵩一直大骂我是个妓女。在黑暗里我忍着痛一直掉眼泪。是的,他们都不屑与一个不再纯洁并且发育不成熟的少女做爱。
第二天,天未亮。我便穿好衣服悄悄离开。在推开门那一刻,我回过来望着仍躺在床上的王嵩。我压低嗓子道,我若是个妓女,你他妈的王嵩也不过是个嫖客。
(五)
走在干净的柏油路上,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仰起头,张开手掌,阳光从树缝之间缓缓流进瞳仁里。
站在门外,我开始听到屋内家具摔落的响声。
我推开门,母亲红着眼凶狠地注视我。我径直往楼上走。母亲终于开始喘着气大骂起来。
我觉得耳膜生痛,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在挨骂?或许我该反驳些什么。
我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在叫我站住,可我的腿却不听使唤一直往上走。然后我的后脑勺就被某些坚硬的物体击中,紧接着一个花瓶在我脚边破碎,碎得满地都是,碎片准确尖锐地扎进我的肌肤里。
我捂着脑袋一股热流从指缝间溢出,我知道当时我的模样一定狼狈极了。母亲一动不动地在站在那,我蹲在楼梯上望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沉默了很久,母亲才回过神奔到我身边。我恶狠狠地推开她,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不知到底跑了多久,穿过那条马路我知道或许可以找到些什么。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脑袋痛的厉害。
经过那条马路,前方是一个片空阔的大海。我突然意识到这点,我的步伐踩得更快。
一辆车的喇叭一直在我耳边响起。
可我不必要管这些……
(六)
醒来时,唯一的感觉脑袋一直生痛。我摇了摇头,一个穿白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温和地对我笑,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笑起来像一个熟悉的人。那个熟悉的影子一直停留在我最深的记忆里。
他说,面朝大海,就会春暖花开。
对我说这样话的人,不是别人,他是我的父亲。可他已经死了十年了,他被埋在泥土里的骨头或许也已经腐烂了。他的样子似乎也已经面目全非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记不起父亲究竟长什么模样。但那个声音一直这样告诉我,面朝大海,就会春暖花开。我想我的后半生就要为此奔波着。
我未免想的太早,或许我活不了太长的时间。请原谅,我是个喜欢用“或许”或是“然后”的孩子,或许怎样然后怎样。我所知道的词汇不多,所以我不停地运用这两个熟悉的词。
那个穿白大衣的男人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他不停地询问我的状况。我安静地望着他,然后就笑出了声。
他是一个医生,也是一个年轻的医学博士。他说,昨天见到我在马路中间昏迷不醒,所以他好心救了我。并且他说,他并没有想得到我的感谢。这是他做医生的分内之事。
他叫天厝,我被他收留并治疗了一个星期。
离开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张名片,他希望我在困难的时候能来找他得到帮助。
我说,请看着我的眼睛,这里面有什么?天厝弯下腰开始打量我的眼睛,然后我凑上嘴唇亲吻他的额头。
他吃惊地望着我,我晃了一下手中的名片。活蹦乱跳地离开这个种满绿树和花朵的地方。
……
(七)
我依旧不敢回家,我害怕住在里面的巫婆还会用更厉害的武器来砸坏我的脑袋。可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我去了地铁附近那家酒吧。
酒吧里依旧人声鼎沸,dj依旧粗俗地放开大嗓门鬼叫,伴着激烈的音乐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坐在吧台上喝酒抽烟,双脚在高空的椅子上不停地晃动。
我不知道何时被一群染满五颜六色的人纠缠,直到最后是谁先开始动手。我握着手中的酒瓶像个疯子一样挥舞。可不经意间我的手腕被人反转过来很自然地抵到背后,手中的酒瓶脱落下来。我觉得我的手要被分裂开,我稍微挣扎一下就愈来愈痛。
我视线很模糊,但很快我的手又恢复了正常。我蹲在舞池中央,一群人在扭打在一起。加杂在一起中似乎有王嵩在里面。
他大骂了一声笨蛋便拉着我的手往酒吧外奔跑,我边跑边裂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直到回到那间破旧的小阁楼里,才有机会喘息。
王嵩丢下我然后径直躺到床上,胸口高低起伏。我走到他面前,他又开始大骂我是个祸害。我得意地笑,让他以后理我远点。
我一起身离开,王嵩便迅速跳起来将我拉住。
夜晚的时候,王嵩又一次粗口大骂起来。我实在忍受不了,用尽力气将他从我身体上推开。我弯下身从他床底摸到那把锋利的匕首。他有些吃惊,最后拉住我甩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知道我当时一定流泪了,我大声地对王嵩吼,我他妈的不是妓女。王嵩不屑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困惑了。他又开始在凌乱的床上翻找一支香烟。
他说,你他妈的别拿一把刀唬人,我就不信就敢动那把刀。
我怔了怔,握在手里的刀开始颤抖起来。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群畜生。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握紧了手里的刀。
手起刀落,我闭上眼向手腕上割去。王嵩手疾眼快地赶紧用手臂挡去,然后他像疯子一样抢过匕首扔进阁楼里一个黑不见底的角落。
(八)
又是那个熟悉的画面,王嵩坐在床沿开始没完没了的吸烟,我用脚抵住身后的墙壁用同样的姿态来消灭一支烟。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完一个故事。”沉默了许久,我开始打破这样的气氛。
“说吧。”
“我的父亲是出海经商的,十年前最后一次出海就再也没回来过。可我一直记得在那一个阴天的海边他曾抱着我说,面朝大海,就会春暖花开。你要知道父亲是我最爱的男人。父亲永远离开我和母亲后,母亲就改嫁了,成了一个富婆。我的继父同样是一个商人,可他比起父亲起来就太差劲了,又老有丑并且是一个滑头。我的母亲每次在外面偷人并一直告诉我她只是出去和姐妹们玩牌。我的继父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摸清了母亲的底细。可他并没有将这一切告白天下。在我15岁生日那天,我的母亲又偷偷出去了。继父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我蹲在浴室里,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我拖到他的房间,那一次后我就不再纯洁,我被继父强j*了。”
“后来呢?”王嵩熄灭烟抬头望了望我,脸上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平淡的让人不可置信。
“这几年来我不止一次被继父强j*,我一直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因为继父曾威胁过我,他会将母亲弄的痛不欲生。为了母亲我一直在熬,可母亲的习性却变得愈来愈暴躁。就在一个月多前母亲发现了继父强j*我的事。所以她强行将我送进了封闭化的学校。后来我的继父就无故患急病死掉了。再后来我就认识了程克,他骂我是一个b*子,玩完了就消失了。接下来就遇见了你……”
我没有再说话,捂着脸眼泪还是冲了出来。王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蹲在我身边不发一言。突然好性子的听我哭。哭够了,我就穿好衣服离开。这次王嵩没有阻止,走完最后一个阶梯时。他靠在门边对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很随便不要脸的女生,不然你怎么会跟一个才见一次面的男人上床。
我回过头对他笑,因为在你身上我闻到一种与父亲相同的味道。那是古龙水的香味。所以我拒绝不了。
……
(九)
我还是决然地离开了,我走了很远的路,黎明还是一直前方。
一股热流从鼻孔中流淌出来,然后血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我伸手擦拭了一次,血流得更多。我觉得头昏脑涨。
在路边的一个电话厅,我打电话给天厝。他抱歉地说他还在做梦。我说我的鼻子现在在流血。
天厝突然大声地叫起来,他让我用拇指及食指紧压鼻子下半部的柔软处,上身稍微的往前倾。保持这个动作,他马上赶过来。
我觉得这个姿态有些奇怪,所以我靠在电话厅边望着还没有亮的天空。
天破晓时分,天厝还是没有赶来。我的头痛得更厉害,我现在只想去海边走一走,感受一下春暖花开的美好。
于是我没有在等天厝,往自己确定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路程我才发现,我忘记跟天厝说现在我所在的地址。我笑了笑,没有折返,继续往前走。血一直流,眼前一切都开始由颤抖变得晃动起来。
(十)
走了很久的路,脚下一片柔软。眼前是一片大海,海浪很大,从远处袭击到我的脚边,然后变成白花花的泡沫,这让我想起了童话里的小美人鱼。
张开双臂,耳边又响起父亲的话,面朝大海,就会春暖花开。
身后我听到天厝的声音,他疲惫地望着我,我的样子一定吓人,不然他的脸不会突然变得扭曲。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厝的面色更加难看。
我说,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天厝点了点头。
我别过来头平静地看着窗外。
后来的几天,我知道母亲被抓捕了。是她下药杀了继父。那个干净的午后,我一直在掉眼泪。天厝一直安静地陪着我。
最后一次天厝推着轮椅来到海边时,是我18岁生日。真正长大那一天。我告诉天厝其实我又多活了一年。
天厝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抚摩我的头发。
他说,你像我妹妹,可妹妹在5岁的时候就和你患同样的病离开了。
我说你像我父亲,他在10年前也离开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歌声,寂寞而悲伤,那是一个少女美妙的嗓音。
这歌声突然让我觉得眼皮沉重,在闭上眼那刻,她在唱:
没有恒古不变的誓言,因为我们还是少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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