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跛子叔九变

发表于-2007年06月11日 晚上11:10评论-0条

一 

跛子叔,姓张,和我是本家,排行第三,故又叫三跛子。

在土地改革以前,他家是地主,家里挺有钱的,据他自己说他有个很儒雅的名字,老爸也承认过,还说他挺有学问的,只是那字挺难识,名字挺难记的,所以人们就不叫了。

起初,他的名字也不叫三跛子,而是张瞎子或张半瞎,他只有一只眼睛。听说他眼瞎的原因是土改后没娶老婆,勾引一个移民来的叫刘桂兰的女人,被她男人王铁匠打瞎的。而因此王铁匠也坐牢了,一走就没有回来过,都因为个性太强,听说是被同监狱的人弄死了,刘桂兰也因此成了寡妇。

叫他半瞎,开始时是极不怀好意的,但渐渐习惯了,跛子叔也喜喜哈哈的答应着。

自从王铁匠死后,这事也就不再新鲜了,有人甚至还提议让跛子叔上门到刘桂兰家做孩子继父。但听说是被生产队长张三爹阻拦,说这有伤风化,才没成。

而事后又传出张三爹与桂兰的丑话,跛子叔也因此死了心再没什么想法。也再不搭理她了。

不久,桂兰又为躲避人们的流言蜚语的攻击和背后指指点点,撇下了一个十岁的女儿——阿花,嫁到山外镇子里去了。

那时我只有一岁左右,这些都是后来读初中时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

在我五岁那年,跛子叔才因我而跛了一只脚,那张半瞎的名字就没人再叫了,改成了“跛子”或“三跛子”,因为“跛”这个缺陷更显眼,也更新鲜了。

土改时,跛子叔的爹被划成地主加恶霸,拉出去枪毙了,他娘也就在那时死了,而他爹的那些姨太太也都散了,大宅子也被贫农们分了,他自己只分到三间低矮的房子——他家原来的茅厕。不过茅厕后面有一片很开阔的空地,分给了他,他对此十分满足。

他把空地用土墙围起来便成了一个园子,再在里面种上桃李便成了果园,一到盛夏桃红李熟,极是羡人,连大人们也常隔着围墙用锄头扁担之类的勾着树枝,在外面摘吃。

他纵是看到也不多说,顶多是捏根极其光滑的铜烟管侍在园子的石头上抽着烟。偶尔有意无意咳嗽几声。

这时,人们便会知趣的走开,或者干脆说:“跛子呀,你这李子好熟了摘得了,我先帮你尝几个······

而跛子叔只会陪笑:“随便吃,要不要多搞几个回去给你崽吃。”

和跛子叔成为邻居是由于修水库移民,我家是中农,房子给了移民来的人,按上面的安排跛子叔又让出两间给我们。

记得当时跛子叔似乎很高兴,说:“房子宽窄都一样,太宽了把觉得空落落的,一个人能占多大的地方,现在你们来了也就热闹了,生得亲不如住得亲,以后我们多多少少还需要照应照应。”

但谁知不到半年,我母亲便因我与他翻了脸——

原因就是那个园子。

五六月的天,园子里的熟透了的果子他外惹人心动,何况,小孩子们那时特别馋,便伙同其他同伴爬上墙头或翻过墙去。

有一次,被他发现,其他的伙伴都跑了,匆忙中我没翻过墙去。于是把心一横,把脚一跺理直气壮的站在那里说:“这土地都是毛主[xi]的,你是狗地主,能有什么?”

就这样,他火了,过来逮着我,把我的裤子扒了,打我的屁股。还把我送到母亲面前。

母亲护着我,和他论理说:“小孩子,不懂事你也和他一般见识,不就几个桃吗?用这着这样子吗?”

跛子叔见母亲这样说了面有点红道:“五嫂,话不是这样说的,小孩子从小不管好,长大······

“好了,好了,话不是这样说怎么说,就是我儿子摘你几个桃吗,多少钱一斤啦?”母亲很不耐烦,忙着掏钱······

跛子叔更窘:“我也不是这意思,钱我不要······”说着退了出去。

唯有奶奶向着他,在跛子叔出了屋子后,奶奶把母亲教训了一顿,母亲也就更恨跛子叔了:“猴子想成精,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不就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翻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当天下午跛子叔见母亲这样,感到不安,便送过来一篮桃子,但被母亲连筐带桃都扔了出去。

第二天经过母亲的宣传,便有了妇妇们的议论:“可能打光棍久了,好久没见过女人的屁股了,连小孩子的也不放过······五嫂,你还是回家问问你家铁牛,有没有被那个,要不要到公安局去告他。”

就在我挨打后的第三天,我和一些小伙伴商量好了,在后面山坡设了个陷井。

那是队里挖铅挖的矿眼,虽然填了但还有两丈多深,我们用高梁梗·和麦杆覆盖着,上面再掩上土和树叶······

陷井设好我便伙同四喜·三梆他们去偷桃,而且故意闹出很大声响。

跛子叔了现了,但这回他不怒,只笑道:“桃树很高,桃枝很脆,容易断的,现在你们年纪小,要是摔坏了胳膊断了腿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见他不中计,便唆使四喜他们骂:“地主恶霸死王八,剥削人民肠子花······”

果然这首大人教的儿歌便得他愤怒了,便来追赶我们。

我们爬过墙便往山上跑,待到山边时他又不追了,我们又停下来骂:“地主恶霸没名堂,吃饱喝足偷婆娘······”于是,他继续追赶,就在离陷井不远的地方,他再次停了下,但也就在这时,我由于情急被自己设好的绳子绊倒,身子往前一扑,由于身子矮小,摔到了陷井边上。

跛子叔一见我摔倒,便立即奔过来想扶我,自然也就被绳子绊倒,但是他一下便栽在陷井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惊叫一声,身子很快便掉了下去。

我们往下一看,黑乎乎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便回了家。

直到晚上我才和母亲说起这事,母亲开始夸我聪明,却忽然给了我一个耳光说:“你说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你这小孽种可能弄出人命了······”

接着,大人们便拿着手电,带上绳子来到了山上。

还未到洞口,已听到跛子叔微弱的呻吟和呼救声:“哎唷,快来人啦······救救我!”

跛子叔被救了上来,命保住了,但是一条腿落下了终生残疾。

为此母亲感到非常内疚,我们家也对他关照起来,尤其是奶奶跛子叔的针线活她全包了起来。

可是人们不这样对他,因为我是孩子也就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反而说他不是。有时竟当着他的面说:“张半瞎,你也太损了,不就几个桃吗?也用得着狠命追打那么远,小孩子都躲到了山上也就算了,要不是摔下矿眼,人家铁牛被你逮到还不知打多重,也真是报应,现在连腿也跛了,该叫你跛子了。”

跛子叔总是红着脸辩白:“要不是看铁牛摔倒,我也不过去了。”

而每到这时,母亲总说:“算了,算了,将心比心,人家的腿都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跛子叔也没有责怪我,反过来感激我家给他的关照,他说:“五嫂,那天那么说,我就一直为打了铁牛屁股耿耿于怀,想给你们道歉,又放不下脸,何况送来的桃都被五嫂扔了,知道你们不肯原谅我,我心里更加难受,现在好了,我可以安心了,再说,小孩子不懂事,杀了人都不犯法的,腿折了就折了,人一世能活多久,反正这一辈子也不指望讨老婆了,不就跛点,还可以走路,倒是经后要麻烦你们······

自此,奶奶把跛子叔当儿子看待了,我也和他越来越亲近起来。他常拄着棍子带我到山上去掏鸟窝,他很会判断哪个鸟窝有鸟,哪个是旧巢,或蛋,或小鸟都准确无误。

而奶奶却总是阻止,对他说:“跛子呀,人言道‘上山莫取窝中鸟,下世父母死得早’”。跛子叔总是笑道:“今生父母都管不了还管什么下世,人有没有下世谁知道。”

于是奶奶叹息一声道:“但愿不要报应到你头上就好了。”

就在我和跛子叔形影不离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坐牢,而且一走就是三年——

那时候粮食收成不好,生产队为了不让大家挨饿,便暗中修了个土窖,用混泥土灌好,拿来屯谷子、玉米之类。然后向上面报荒,上面派人来龙去脉核查,也没发现什么,便批了“救急粮”下来,人们把粮食分了,也就不挨饿了。

因为跛子叔是一个人,又无劳动能力,又是阶级敌人,因此每次分得很少,有时都只给杂粮。我父母都为他不平,但跛子叔却毫无怨言,并乐哈哈的说:“吃,不就是吃嘛,吃什么不是一样,只要有得吃,不饿肚子就行,别的生产队还饿死不少人呢?我又没出什么劳能,我知足了!”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祸事还是在他步步忍让中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第二年,不知是谁,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是充积极,领功吧,向人民公社[即现在的乡政府]告了密。屯的粮食被查了出来,还罚了生产队800斤谷子,连大队支部书记都受了牵连被撤职了。

大家猜测来猜测去,最后把焦点落到了跛子叔身上,但大家也不说。有一次,借他放牛时一头老牛突然死亡,便说是他故意打死的。

无论跛子叔如何辨白,当晚,还是开大会将分衣服扒光,只剩一条内裤押到了台上,进行批斗:问他是不是对共[chan*]党不满,让他认罪。

二根新劈的木柴在跛子叔身上此起彼落,打得跛子叔皮开肉绽,晕死几回,跛子叔都不肯认罪。连所有在场的妇女们心都软了,为他求情,而有人说:对待阶级敌人不能手软。

最后,跛子叔被冷水浇醒冷冷的笑道:“我知道,就是为了去年屯粮被查的事,但各位乡亲,这绝不是我干的,谁干了这事谁家死人绝代······”

就这样人们更坚定了判断,认为他是不打自招,不然为打牛的事批斗,他咋会明白,并提起那事来。

跛子叔被痛打以后扔在台上,是父亲把他背回去的,母亲和奶奶都叹着气,以为这回跛子叔是逃不过这一劫的,然而,在半夜时跛子叔醒了,还挣着身子起来想给我们家人下跪,父亲拦住他说:“现在身体要紧,待你好了,再给我们跪个十回八回吧。”

跛子叔凄惨地笑了说:“这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我的命大着呢,死不了!”

但是大家明白着他们是往死里打的,因此,第二天父亲把跛子叔活过来的消息传出时,他们都不肯相信,看到事实后,他们摇着头说:“跛子是狗变的,沾上地气就回活,要有下次,打完了非吊起来不可。”

挨过这次打后,跛子叔和父亲都认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张三爹和原被撤职的大队书记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不久,在张三爹的唆使和威逼下刘香兰的女儿阿花竟指证跛子叔强j*她,而跛子叔理直气壮的要求阿花去验身子。谁知结果出乎意料——阿花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跛子叔被逮捕了,就这样被判刑三年。

临走时,奶奶去送他,并让他好好改造,争取政府宽大,好早点回来!而回过身低声对母亲说:“跛子只怕回不来了,王铁匠就是这样被押走而死在牢房里的。”

待跛子叔走后,妇女们才议论阿花肚子里孩子,说是张三爹的。胖嫂说,她在麦田里就看到过,而光棍五子叔说去放牛时,在牛棚顶上也听到了有男女的一些动静,而那男和声音极象张三爹,但终于无凭。

人们议论归议论,过后便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劳作与吃饭、睡觉。

一晃三年,在跛子叔出狱那年我已十二岁了,上小学二年级,恰好那天是星期天,奶奶带我去村口接他。见他除了有点削瘦,比以前白净多了,显得更年轻和俊气。

跛子叔兴致很高,摸着我的头说:“铁牛,长这么高了,还带红领巾了,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说着给了我五元钱,奶奶叫我不要拿,但是跛子叔硬塞了给我。

那天晚饭,是在我家吃的,我爸把藏了很久的高粱酒拿了出来,二杯下肚跛子叔的话就多起来了——

说在监狱里开始的时候如何当孙子,后来认识了里面的老大,那老大不识字,要跛子叔帮他写信,于是便成了他的秘书,如何的神气。要不想回来看看乡亲还真不想出来了。

父亲表示佩服的拍着他的肩说:“我相信跛子兄弟就是在外面混才有出息的料,这哪里比得上外面的天大,除了听见山打屁,看见鸟拉稀,连飞机都不往这空中过······”

而母亲一面纳鞋底一面道:“胡吹吧你,看坐牢也把你坐得美的,长了几斤见识了?要不要再进去一回!”

奶奶嗔道:“刚出来这不吉利的话就不准说,对了跛子呀,你年纪也老大了,人总是有个风寒感冒、小病小恙的时候,娶个人儿回来到时总还有个照应。”

跛子叔起先推脱说不指望了,己都快四十出头的人了,又眼瞎脚跛的,还坐过牢,有谁愿意。

奶奶却满有把握的道:“只要你应话,在你家当过丫头的梅香每次赶集的时候和我逢上都问起你,后来得知你坐牢了,又问你几时出来,人家丈夫死后就一直惦记着你,你可不能没良心。”

跛子叔沉默了一会,神情变得沉重而严肃,后来他还是拒绝了奶奶,昂起头说:“多谢八婶的好意,其实我心里只有一个女人, 就是桂兰。当年要不是土改,她是不会嫁给王铁匠的,人一生有多长,能真正痛过、爱过、恨过已经足够了。”

奶奶似懂非懂,点头表示赞许:“那你当初应该费力留住她呀,怎么准她嫁到外面去。”

跛子叔黯然道:“其实那时我是非常恨她的,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保全女儿,才和张三爹发生关系的。也是我太没用,她老早说要和我······嗨······”然后说了一大堆我们不明白的文化话儿:“既执手兮而不能到终老,还不如彼此留份祝福在心间;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这时张三爹推门进来,大家似乎不悦,跛子叔反笑着让他座。

张三爹借着话题说:“三跛子,反正牢也坐了,要娶干脆娶人家阿花,她奶奶也在去年死了,只一个人,你年纪大些,把他当女儿照顾着,只要你答应,一切我包办,这都是乡邻乡亲的,这亲酒算我送了。”

跛子叔却显出难堪笑来,父亲才趁机岔开话题说毛主[xi]接见红卫兵的事。

后来张三爹离开了,跛子叔也醉了,是我和父亲把他扶回家的,母亲为他铺的床,把他安顿好母亲才摇头对父亲说跛子叔太可怜了,连床都是用几块砖头在屋的角围起来的。

本来象跛子叔这样的人应该得到祝福的,然而,他的结局却是那般悲惨。也许他在九泉之下都会怨恨我塑造了他,但事实存在塑不塑造故事依然会在那个时空下发生——

就在跛子叔出狱这年秋初,人们都到田间劳作去了,村里除了几个未上学的孩子和几个老人就只有跛子叔了。

而大队民兵营长张长保的大儿子张大山和张小山却忙着寻觅桑叶喂蚕。村里大人们很少养蚕,所以桑树也少,而小孩子们养的蚕多,那几株桑树的叶子早都被搞光了,唯有一个不大却极深的清潭塘边有一株桑树,树枝向塘中伸的,因其树势险要故保持着茂盛的状态。那巴掌大的嫩叶对养蚕的孩子们是极大的诱惑,他们总是嚷着要大人们帮他们摘,有大人嫌烦建议把树砍了,但说归说,谁也没有动手。

由于蚕饿,张大山顾不了危险便和弟弟商量从桑树旁的野葡萄棚上着手,但当张大山爬到葡萄棚上摘桑叶时,一只脚踩空,“扑”的一下便掉到了塘里,张小山吓得连叫都不会了,但又见哥哥在水里挣扎大呼救命,便也爬上葡萄棚伸手去拉哥哥,当他抓到哥哥时葡萄棚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塌了,于是也掉到了水里。

这时因队里的谷子回润在晒谷坪晒谷子的跛子叔,听到了动静便拿着木制的长柄晒谷笊子赶到了塘边

清潭塘在晒谷坪下方,相差仅十几丈,但当跛子叔赶到时,张大山还是已经沉了下去。

跛子叔不会水,因此一面呼救,一面把笊子伸给张小山,张小山慌乱中根本就不去抓笊子······

就在人们赶到时张小山吐了几个泡便被水没掉了头顶。

有会水的跳下去用了一个多小时,捞上来了他们兄弟的尸体,跛子叔捶胸顿足表示懊悔,说自己要是早点听到大山呼救就好了。

然而张长保赶到时,悲痛之余竟把痛恨洒向跛子叔。他说:“那次批斗是我叫民兵打的你,重是重了点,但你也不能这样昧良心绝我的代呀!”

跛子叔慌了,忙着解释。有老人说:“三跛子,又不是你推下去的,你管他呢!慌什么!”

这好心的老人本来是帮跛子叔的,却谁知这句话就象提醒了张长保,他一口咬定是跛子叔推下去的,他说的:“先推下去,再用木晒谷笊按在水里,一会儿两个小孩就死了,才假意呼救。”说非要弄死他填命[赔命]不可。

当时跛子叔的脸吓得一下惨白,有人劝跛子叔先躲一下,跛子叔趁众人拉住张长保时,趁机溜了。

这“推下去”便由此成了铁的事实。

但是在这天下午,张长保经人劝又改变了主意说:“人死了就死了,也不追究他了,或者真是他们自己掉下去的,只要跛子叔出来帮忙挖个眼,把人埋了。还装孝子跪坟就行了。”

父亲在后山的铅矿眼里找到了跛子叔。

跛子叔先是惊喜,透出些希望。而后却说:“不行,我宁死也不,这咋对得起我父母。”

父亲劝道:“算了,人虽然不是你推下去的,但人家失子之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再说你父母早死了,你想着跪你父母,给你父母叩头就是了。”

就这样,跛子叔从矿眼里出来,一切照办了。

但谁知张长保又不守信诺,言语反覆。说:“不送公安局可以,但这顿打是一定要挨的。”

于是,在这天夜里带了民兵到跛子叔家抓人,跛子叔见他们来了忙将门闩了,再从后门溜到了我家,躲到了我家的地窖里。

张长保撞开门,见屋里没人,非常生气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过三个小时不出来,我烧了这房子。”

父亲忙出来解劝说:“你这烧房子一烧不连着了我家,我可没犯你呀!”

张长保象疯了:“我连儿子都没了,我管你连着的是谁家,再说要不是你们护着他三跛子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他把我儿子推下塘怕是有人指使的。”

出于自私吧,父亲怕连累自己,忙去劝跛子叔出去,而跛子叔一听,竟“扑通”跪下说:“我宁可等公安局来了坐牢,你去报案吧,我求你了,不然他们会弄死我的,一定会弄死我的。”

父亲要他不要想得那么坏,“前次是因为公家的事,执法的才下手重一点,这次是他私事,这乡里乡亲的相信他们会手下留情。”

但跛子叔不听,最后竟绝望的流下了眼泪说:“大哥,你不帮我今天我就死定了······”

父亲也只好不作声蹲在屋里抽闷烟。

三个小时后,张长保果然点起火来,父亲把消息告诉了跛子叔,跛子叔流着泪钻出了地窖说:“张长保,你要怎么就怎么,你这火一点,不知要烧多少房子,连小队保管室都会烧起来,那里有队里全年的粮食,我一个人的事怎么能连累所有的人,大不了一死,我三跛子活到今天什么福都没享到亏到吃了不少,活也算活够了!”

就这样,跛子叔被张长保的人带走了。

那次在台上批斗我们一家人谁也没去,父亲和母亲在家里感到十分内疚,也为他叫屈,说这太欺侮人了。

后来听说他们问一句打几下,而跛子叔不管问什么都顺着他们,最后还是被一个民兵跳起来一劈柴,竟将跛子叔的头砸破了。

跛子叔晕死了,他们才算放手。

奶奶闻讯吩咐父亲去背他回家,但走到那里只见地上有些血,人已不见了。

跛子叔被打得鲜血淋漓,还吊在牛棚里,张长保吩咐,谁也不准碰,要是吊一夜没死,就算他命大。

第二天,当大龙哥去牵牛时,发现他已经死了,而住在牛棚隔壁的刘四娘说:“在快天亮时跛子叔曾发出过一声凄厉的惨呼——“哎哟······我的娘也······你们来人放了我吧······”便是低沉的呻吟,然后渐渐的微弱下去······

跛子叔的尸体用一床席子裹着和着一些稻草埋在了一棵古桐树下,父亲把跛子叔生前用过的光滑的铜烟管放在了他的身边。

跛子叔就这样死了。

人们象没事一样,继续劳作、吃饭、睡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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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仅有余温点评:

作品将悲剧的跛子叔描写的细致入微。
文字功底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