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晓,那一年的秋天,在城市的东北角生活。我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时靠写作谋取为数不多的钱,养活自己。在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生活中,我活了六年。
银饰是我由衷喜爱的物品。张扬的项链和炫耀的尾戒成为我信仰的祭品。安静的淡香从我的皮肤渗透出来,一点一点的挥发,飘散。深色的风衣与长裤维持着身体的尊严。这种看似浪漫的生活,在我眼中其实很空虚·
一台笔记本,一个硕大的皮箱,以及皮箱中的衣服和银饰。这些,组成了我的全部。所以,没有女人会爱上我这充满生活危机的男人。
今年的秋天,我在城市的东南角租了一间十四平方米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单人木床和木桌,别无他物。我带在地下室的时间并不多,白天我经常到一些廉价的茶室或咖啡屋,十几块钱便可坐上一整天。如果愿意,还可以彻夜不归,因为那里还会提供夜间服务,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钱去支付那些出卖自己肉体的小姐。
对于穷困潦倒的我来说,享受那些夜间服务无异于享受山珍海味。所以,要么回地下室,要么在街上闲逛一宿。地下室的潮湿与腐败气味令我作呕。有时,我宁愿露宿街头,也不原被地下室的肮脏与寂寞吞噬。或者,酒吧是个更好的选择。
villin是我最喜欢的酒吧。喜欢villin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那里的酒比较便宜,更主要的是在villin从来闻到刺鼻的尼古丁的味道。
寒冷秋夜。我坐在酒吧的高脚椅上,仔细的品味着威士忌的香醇和丘比特的浓烈。不时有妖艳的女子从身边招摇而过,便会引来一阵的口哨与嘲笑。villin里热火朝天,显不出半点秋日的悲凉。许多的男男女女只穿着单薄的衬衫,恐怕惟独我才穿着厚重的大衣,与那些青年男女格格不入。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放荡散漫的生活。
green是地下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老板是一位接近三十岁的女人,由于我从未见过女老板的丈夫,所以我断定她未婚·我不曾接触过年纪较大的未婚女子,以为她们很难相处,便敬而远之。不过green的女老板与我想象中的孑然不同。对待生活极度积极和乐观,微笑地送走每一位客人,又微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微笑地为客人端上一杯咖啡。又微笑地撤下每一份咖啡杯。
浓重污浊的空气在咖啡店外弥散。我坐在临窗的位置。看街上的行人匆匆走过。一棵棵法国梧桐遮住大片阳光。班驳的阴影打在地上的落叶上。
我坐在柔软舒适的单人沙发上。一边享受香醇的咖啡,一边用笔记本打字。10月15日,阳光很明媚。
咖啡屋中放着欧洲乡村歌曲。木质的圆桌挥散出淡淡的植物香气。我从没有认真地观察过咖啡屋的陈设。只记得那是60年代欧洲乡村风格。女老板送走除我之外的最后一位客人,便坐在我的对面。点一枝外国香烟。并示意问我。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向来不喜欢香烟的味道。
与女老板攀谈的过程中,我得知她很早以前就已结婚。两年前她的先生因病故去。这家咖啡屋是她先生留给她唯一遗产。时过境迁,她已成为一名有资产的美丽少妇。我也把我的情况毫无保留的倾泄出来。我的毫无保留在我看来无非是一种灵魂的倾诉。就像写作一样。我记得有人说过写作是一种暗无天日的自杀。一篇篇小说就是一针针吗啡,兴奋过后很快就会突发药效。
继续的聊天中,我发现女老板其实是个极其伤感的人。表面的乐观是生活所迫。就像一副臃肿奢华的面具。烟雾缭绕,时间在繁华中进入永夜。
午夜十二点,我准时来到villin。老板看见我相视而笑,拿来几杯扎啤和一瓶1957年的红酒。说今天他请客。
我:“酒吧的生意很好啊!一直这样吗?”
他:“差不多吧。天凉时人们过来取暖,天热时人们过来消暑。”
我:“那钱不都让你赚了?”
他:“哈!大家发财。”
我:“villin的中文意思是什么?”
他:“威廉?也可能是威琳。我也不清楚,这家酒吧是我从朋友那兑来的。当初只觉得价格很便宜,其他没多问。”
我:“哦。”
他:“你在哪工作?天天晚上过来,第二天上班多累啊!”
我:”我没工作。平时写点文章,赚点稿费。”
老板“恩”了一声,又拿来几杯扎啤。那夜我们喝的酩酊大醉。
new island,本市唯一一家出售正版光盘的音像店。我在那里搜索我想看的电影。《2046》是个不错的影片,王家卫导演的片子通常让人费解,而又回味无穷像一杯甘烈的纪酒,香醇反复徘徊释放。这时音像店进来一个年轻女孩。黑色的运动装,赤脚穿一双nike网球鞋。她径直走向王家卫的专区,买了所有的片子。付帐,然后离去,这让我想起《the world will be go on》中,艾蕾西斯的行为。
我乘公车回到地下室,潮湿的空气使我萌生睡意,脱区所有的衣服,一头扎在木质床板上,昏昏入睡。
我梦见我独自走在西藏的旷野上,阳光明媚的冬日。我迷途异乡,很久以前。我开始向往西藏,憧憬那些不受束缚和羁绊的自由。雄伟的布达拉宫,辉煌的神庙陵宇。我祈祷跪拜,可是由于经济原因,梦想始终落空。
11月11日,我23岁生日,黑暗寂寞的地下室。我煮面来庆祝生日,过一次生日,我就长的一岁。也就老了一年。离死亡也就更近一步,吃过面,便无所事事。于是靠睡眠来打发空虚的时间。
冥冥之中我感觉有一双女人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游动,摩挲。冰凉的手指的温度足以让我清醒。green的女老板穿着单薄的睡衣依偎在我身边,正在爱抚我的身体。我想起以前曾经向她提起过我的生日。她见我从昏睡中醒来,便将我拥入怀中,我感觉她的眼中充满冰冷的泪水。像一件手工精致的冰雕。我们开始接吻,抚摩;思绪不停遄望往,我吸吮着她身体的味道。两个光滑的身体循序渐进的缠绵,身上的汗水使阴暗的地下室更加潮湿。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醒来时,她已经离开,而我的口中仍留有余味。
又一笔稿费寄到我的手中,我茫然在城市的中央。一只刺鸟破空而过,世界变的安静了。
平日,我依旧经常到green去,而我与女老板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咖啡屋有两样东西变化:桌布由白色变成粉色,咖啡由黑色变成白色。
可笑的是,与女老板接触很长时间,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从来不发问,聊天时只是听她倾诉。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叫她jean,不过这只是想法,从未向她提起。
villin的生意依然很火。
三月,春暖花开,一个新季节掉了下来。
我拿到稿费足够让我到西藏很好的旅行一次。买了车票,踏上通往神圣的旅途。
列车有节奏的发出声音,我透过绿色的窗框看绿色的田野和树木,不时的有年幼的牧童驱赶着白色的羊群,柔软的颜色不断涌入眼中。我试图猜想西藏的景象,也许是大片大片的戈壁,也许是大片大片的绿洲。
火车到站,弥望的是一片荒凉。我的希望未央,难道我的目的就是一次长远的旅途。我独自伫立在人流中,太阳波辐射着蠕动的人群,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我嘲笑自己的无知。
我回到这个城市,发现green庞大的招牌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霓虹屏。deep blue是它的新名字。这个城市喜欢用颜色为店面取名。进去之后,发现陈设与以前有着天壤之别,低重音的摇滚dj取代了悠扬的乡村音乐,木质的圆桌被换成金属吧台。那个女老板也消失不见,只有几个看似朋克的青年在玩耍酒瓶。我知道她已经离开,并且不会再回来。
嘈杂的气氛使我烦躁,我离开green,不,是deep blue。径直向villin走去。
没想到villin的老板也把店铺兑给别人,不过villin的环境并没有改变,也许是新老板不愿花费着不必要的钱。我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威士忌,一个人靠在角落喝酒。
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城市竟如此变化。我回到地下室收拾东西,与房东结清房租,我决定要离开这座繁华的都市。
车站,我拖着皮箱,带上所有的银饰,在踏上开往北方的列车前,我回头望去,一片空旷,而这样晕眩般的快乐与忧伤萦绕心头,一次又一次,我无处告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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