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疲惫地睡去,乡村的寂寞便随之而来。夜澜人静,只有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窥视上一个个农家小院。有些人家,还亮着昏暗的小灯。我的眼睛也眨巴着,母亲突然吹灭了灯,睡吧。我睡不着,便披衣下炕。
脚步细碎地踏在村街上,就有两声三声的犬吠传来。望着一扇扇紧闭的门扉,我猜不透谁家的夜充满柔情,谁家的夜弥漫温馨,谁家的夜如淹菜缸,泡着酸楚或者不幸,谁家的夜又有难言的哀伤。千户万家,一扇扇门内是个无边的世界。
家庭是个谜,古往今来,有多少作家描写家庭,都没有一本书把家庭写到尽头。也没有一个人把家庭读懂。家庭的宇宙很神秘。
那一扇扇门扉是一页页无字的天书。
四婶儿的门还开着,门坎上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漫漫长夜里,破碎的梦太多,夜天更难熬,就和星星独语。失落的哀伤弥漫在小屋里,黯然失色的生活使白天和晚上没有了什么两样。雪雪走了,雪雪带走四婶儿的东西太多太多。尽管雪雪走时两手空空。但做为母亲,她的情怀突然间一贫如洗,洒不尽母爱的胸怀徒有四壁。雪雪把娘的爱掏空而去了。
生活这笔糊涂帐,她该怎么理?她记得那个下雪天,小窗外突然声声婴啼,谁在弃婴?谁在恨心?谁在寒风颤颤的黑夜里又降寒霜?谁那么熟悉,知道她久婚不育,省得她想孩子想得发疯。那个年月,不知是人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反正生孩子国家已经开始计划了。过去,婆娘们骂人还在骂,你歪了把我的妣管住,,现在,婆娘们不敢骂了,生产队长还真就管这事了。
她把弃婴抱进屋里,是个女婴,头发很黑,眼睛很亮,小家伙象是受尽了委屈和孤单,本能地往她怀里钻,脸撞在她的ru*房上,她把第一滴母亲的热泪滴在女婴的小脸上。好居鸡儿的屁股上攒下白糖奶粉,喂养她,又用鸡蛋萍果给孩子制造血液和钙质。她把自己脸上的肉补在了孩子的脸上。一天天,一年年,小的出落得美丽而温润,老的出落得瘦弱而枯苍。
四婶儿用泪充填着辘辘饥肠。
男人终于恨了恨心休了她。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她没怪男人。她只恨自己。恨了恨也就不再恨了。想想,命该如此。日子就象茫茫夜雨里夜行人的灯笼,在飘飘摇摇中勉勉强强地亮着。她发誓不再嫁人。忽然有一天,男人跑了来,拿着张医院的证明。男人说,他错怪了她,是他不好。男人说,他已经治好了病,请她谅解他,和好如初。四婶儿想了想,就那么默默地摇了摇头。
现在四婶儿又失去了雪雪,陷入了孤单和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聪明还是愚蠢,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了还是错了。雪雪十八岁生日,她让她点燃了生日蜡烛。她认为雪雪已经成人了,懂事了,应该说说她的故事。懂得故事的哲理是人生的收获。她说,我的孩子,可怜的雪雪,你连生日也不知道。那天下雪,雪地上有行人的脚印,走到你的身边又从你的身边走了,你被弃在我的门外……这就是你人生的第一个故事。你人生的故事就够缺憾的了,隐瞒你的故事就更缺憾了,那不是我收养你的目的。今天,就是我抱你进门的日子,给你起名雪雪的日子,也就是你的生日。
故事很简单,哲理很深奥。年轻的雪雪读不懂她的苦心。妈妈,我要支找我娘。雪雪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从此,四婶儿就那么孤寂单单地坐在门坎上,空虚地痴望天。天上的星星,是天语,地面上的人读不懂。我更读不懂地上的凡人,读不懂,那个雪夜。我只是觉得应该同情四婶儿。我却无力为她清理生活的帐。难道应该对雪雪隐瞒一生吗?难道雪雪找娘错了吗?我只听见四婶儿对我说,错就错在那个雪地上留下脚印的父亲没有来找她。
我未言声。那个父亲能来找她还能弃她吗?天下的女孩儿最孝敬爹娘,可天下的爹娘心里,最没女孩儿的位置。
一年后,雪雪回来了。她没有找到亲娘。雪雪似乎是懂事了,妈,我侍候你一辈子。四婶儿的心里热乎乎的。可过了不久,雪雪说,妈妈,我还要去找娘。雪雪又走了。
临出门前,四婶儿微笑着送她到门口,一句惜别的话也没说。只是用饱经沧桑的手理了理雪雪的头发,直到雪雪走远了,四婶儿的泪才刷刷地流下来,喊:雪雪,你找到找不到你的亲娘都回来,妈永远等着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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