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一届高考结束了，余下的便是焦急的等待，等待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炫耀有人落寞。欢喜者昂首入龙门前途有望，忧愁者学费高贵借贷无门；炫耀者大宴宾客高朋满坐，落寞者房门紧闭不愿外出。在这一切之前,还有十余年来家长的翘首期盼，十余年来学子的艰辛努力,多少个风里送雨里接,多少个日不安夜不寝。说它是场新式的政治运动吧，它比历次运动都来得持久；说它不是政治运动吧，它又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让千万个家庭千万个学子围着它团团打转，并且越转越快令人眼花缭乱不由自主。

我家也曾经深深地陷于其内，幸好已经得到解脱。女儿现在在读研，她打了一份工自食其力，她知道父母无力安排她的前程只有靠自己努力，但是她所有的经历都让我牵肠挂肚永远铭记。

无须否认，国人对于自己的子女都有一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情结，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高人一等。社会与现实又强烈地加深加重了这种情绪。很明显，谁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一辈子去从事那些苦脏累的工作，拿低的工资过差的生活？我不相信有这样的父母，假如有人标榜自己能够这样做并且要求别人也这样做，那他除了虚伪还是虚伪，除了欺骗还是欺骗。

记得女儿考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睡了一整天。中间被我们叫起来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接着倒头又睡，睡得我都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麻烦。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正式起床嬉嬉一笑“终于睡饱了”，看得我既心疼又哭笑不得。

余下的日子她将曾经朝夕相伴的书籍课本丢到了九霄云外，一连数日与同学在外玩得不亦乐乎。我责怪她老婆却帮她说话，说她的有些同学行为更极端，居然一把火将书烧得精光，这更使我为愕然。

女儿上大学前将她的东西清理了一遍，除了日记与不多的几本书，其他的她都一轱佬儿塞进了几个大纸箱。她对我说她不会做烧书的事，这些书能够送人就送人送不掉的就卖给收废品的。言外之意她对它们已经深痛恶绝。

高考在当前已经演变成一年一度发着于的全中国的癔病。

二

谁都知道中国的考试制度兴起于封建朝代。一句“太宗皇帝真良策，赚遍英雄尽白头”真实地道出了个中滋味。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的时代，读书人凭科举能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以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帝王们利用考试来选拔忠臣良相以保万世基业。而使这一切得以遂愿的无非是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盅黍，书中自有颜如玉”。

从此，书便成了读书人的第二生命。即便是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悲惨年代，也有人不怕杀头偷偷将书籍密藏到荒山野洞；在刚过去不久的“九亿人民一本书”的最疯狂时期，也有人敢冒坐牢的危险秘密传阅各类书籍。书籍是人类的朋友是智慧的源泉，“腹有诗书气自华”。书是精神粮食，古今中外,大家都懂得这个道理。尽管它也可能是敲门砖,也可能是一种工具，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才考试完毕，已经与书本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学子们，竟然就马上将它们弃之如撇履？

我打电话问已经在大学里的女儿，她只简单地回答说，都是些没有用的，有用的我已经放好了。

我不放心，将那些纸箱全搬了出来，将书一本本重新清理，力图从中间找出些有价值的来。

说实话自从女儿读书到现在，对于她的学业我没有过多地关注。女儿天分还可以，也很好强，看到她的学习生活比我们大人还紧张，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能让她轻松点，许多星期天我要她别去补课而跟我去钓鱼去野外玩耍，读小学读初中时都这样。到她读高中以后，我甚至多次去学校给她请病假，谎称她身体不适，为的是可以让她在家里睡半天好觉。我对初等教育的理解是首先应当教会孩子怎样做人，至于学习我只要求她养成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一种正确的思维方式。学习习惯好了她自然会努力，思维方式对头她可以少走弯路。否则大人整天拿鞭子守在旁边也无济于事。

我翻动着女儿抛弃了的那些书籍，发现全是些参考复习资料：什么习题解释啦习题汇编啦等等，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又认真地看了看，发现许多习题其实讲的都是同一件事，证明的都是同一条公式，无论数学物理化学都是这样。至于语文的参考书籍，我原来还以为可以从中间读到一些优美精华的诗歌散文小说，没有，尽是些语法规则病句修改文章结构之类，令人越看越糊涂的规则，令人越看越不明白的理论。按照这些书上讲的，许多优美的文章属于结构有问题，许多精华的句子成了病句，天哪！　怪不得女儿要我丢弃它们。我翻阅着，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些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的呀。

女儿读高中以后，经常向家里要钱说是学校要买学习资料。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因为我相信她不会乱花钱。只有一回我笑着说你们现在读书可真要钱啊。女儿回答说是学校统一布置要买的不买不行。我又问她班上家里条件差经济困难的学生怎么办呢，女儿不答。

是啊，这样的问题让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回答？高中三年女儿的学杂费花了一万多元，想象不出城市里那些父母下岗的家庭、农村里经济困难的家庭是如何承受的了。

那些书最终是当废品卖了。据收废品的人说每年高考后是这类生意最好的时候，凡有考生的家庭都有一大堆废书卖。我试探地问他这些书收去了是不是可以卖到农村去，有农村学生应当要吧？他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这种书每年都出新的，老师都要求学生买新的，上课也是按新书上，哪个学生家长敢节省这个钱！言下之意，这些书只有再回造纸厂的命了。

看着收废品的人麻利地将书塞进了编织袋，我心中一阵惋惜又生出几分悲凉。

把教育当着一种产业办是向魔鬼出卖灵魂。今天赚到的钱未来将为它付出高昂的利息和代价。

三

女儿上大学已经有些时间了，虽然也经常打电话联系，但心里总有些挂牵。特别是老婆，经常将女儿的照片拿出来看。

突然有一天她指着女儿高中同学的毕业照对我说：“你看，这些小孩怎么都不太象了？”我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接过照片一看忍不住笑了：“哪里是不象，是他们把眼镜都摘了。”

是啊，记得女儿还在读初中时，就嚷嚷说自己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后便配上了眼镜。高中时有一回去她的学校，各个教室里坐满了戴着眼镜的同学，只有很少人没戴。

由于担心她在大学里不注意将眼睛继续搞差，每次打电话都再三叮嘱她要注意用眼卫生，谁知她回答道，老爸放心，大学不比中学，眼睛的负担已经小多了。

寒假她回家时我问她眼睛的负担已经小多了怎么解释，她说到这还不好解释吗？大学里学习的压力基本上没有了，许多同学甚至一下子不习惯。我更加莫名其妙，在我的心目中，大学时代是人生最美丽最宝贵的年华，也是人吸取知识存储知识最黄金的时期，不说比读中学时紧张，起码应该不相上下啊。

女儿告诉我，她的许多同学初进大学时还有些拘束，但没过多久便如鱼得水，打电脑游戏啦上网聊天啦谈恋爱啦，真个是“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女儿还说宿舍区里吵死了，经常三更半夜会有人突然鬼一样地大喊大叫要不就是高声唱歌。之前我也听说现在许多大学里风气不好，可女儿上的毕竟是一所重点大学！既然也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劝女儿珍惜年华切莫虚度。我告诉她实在受不了吵闹就在耳朵里塞上棉花球。同时我要她尽量与同学特别是同宿舍的女伴搞好关系，我认真地告诉她，你们现在大部分是独生子女，与女伴情同姐妹，在大学里建立的真挚的友情，能够使人受益终身。女儿应诺。

我又详细地打听她同学的情况，她一一告诉了我。她的同学中有的家里很有钱，但也有人家里很困难，与她同宿舍的就有一个家庭困难的同学。那位同学家在农村，父亲哥哥为了供她读书都在外打工，她母亲在她考上大学后也到城里给人当保姆去了，总之是全家人都在为她读书而忙碌。我说你那位同学的福气算好的了，现在很多人特别是农村的都歧视女孩，她父母哥哥这样支持她读书确实不容易。但是女儿又说那同学的脾气不好，她娘就在学校所在的城市里做事，所以有时间会来看看她，她却经常对她娘发脾气，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听了默然无语。

孩子的近视反映出国家的近视，孩子身体与心灵两方面的虚弱与贫困后患无穷。

四

转眼间四年时间过去，女儿大学毕业了。

由于女儿被保研，她大学最后的一个学期过得很轻松，但相比之下，她的同学们过得就不是那么轻松愉快了。

但是据女儿说，她们班上也有几个从始至今优哉游哉的同学，由于家里早给他们安排好了出路，所以照玩不误。她的同寝室中就有一位，她爸爸是她老家一个什么局的局长。有几个家庭条件过得去的家长坚持要他们考研，一次考不上明年继续。也有些找到了工作的已经就业。女儿还告诉我说她们已经吃过了散伙饭。

我真正是孤陋寡闻，头回听说有“散伙饭”这么一种饭。这使我联想到俗话说的“打狗散场”，我当然知道这里头包含的搞笑成分、对某些东西的蔑视又无可奈何。当代的大学生们啊！

我又想到了女儿高中毕业时，她们学校连毕业典礼也没有举行，说是怕有学生闹事，因为前几届已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了，有些学生情绪激动居然打破了教室玻璃、砸坏了课桌。

由于背着一块金碧辉煌的重点大学招牌，女儿说她们学校学生的就业状况还算好的，与她高中同学考但在差一些的学校的，有许多人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她曾经的一个好朋友，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已经嫁人了，丈夫很有钱。

我又专门打听她同寝室家境不好的同学的同学的现状，女儿说她回老家小县城教书去了，由于是女的在外面没有关系一般单位都不肯要，她只有回去工作了，听说工资不高。

教育，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成了社会最大的痛？

教育，你将把中国引向何方？

社会，你是在怎样地摧残着教育？

本文已被编辑[“逝者如斯”]于2007-6-10 19:57:5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