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常想,自己看过的书也不算太少(请注意,是“看”而不是“读”),到底最欣赏哪一本呢?忆及若干书名,排在第一的总是《寻秦记》。肯定会有人不屑(切,也就那么点出息),更有许多人谈到《寻秦》总是先把眉毛一挑,然后神采飞扬地论起书中的“情色描写”,并煞有介事地统计跟项少龙发生关系的女子究竟有多少。我想说的是,《寻秦》本身所承载的东西远比床上所表达的多。进一步说,就算书中有情色描写又如何,不用文字道出的某些人未必不想,再说,“临幸”“行房”所表达的内涵与“干”表示的有本质区别吗?大家又何必太假。
喜欢《寻秦》在于它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我所谓体验就是纯粹的体验,与“受益匪浅”等重分量的词毫无关系。阅读的原始动力便是这种体验,这也是阅读快乐之所在,和被逼着砌论文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个人感觉,项少龙性格塑造不甚成功,在这方面,黄师自是不及金老。后者最让人称道的是在《笑傲江湖》安排莫大先生六次出场,每次均是昙花一现其形象却深植人心。黄师擅长的是讲故事,他“压箱底”功夫在于奇妙的构思和异常精彩的情节。这种风格在《寻秦》中更是突显,仅举一例,如赢政之身世,黄师不落窠臼,竟构思他是来自赵王宫的公子小盘,这是一个令人称绝的“捏造”。《寻秦》的一大看点正在于架空历史,历史本身便有其慑人的风采,这种风采的形成,赖于时间,也赖于文学。一个人看完一大篇学究性史论所生出的感慨或许还不及一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所触发的思绪多。我并非厌恶研究论文,谁都知道,探求历史是绝对少不了学术的,但那种感慨也是不能缺少的。不要用“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抑或“以史为鉴,开拓未来”等言语来敦促自己探究历史,真正高尚的动力在于那种与古人血肉传承的心灵体会。丁肇中被问及为何要研究某种未知事物时,他很干脆地回答:“好奇。”,提问者又道:“只是因为好奇吗?”,他还是很简单地答道:“只是因为好奇。”我想,这层道理应无须再道。
黄师作品的文学性不是甚高,但这本《寻秦》却给了我难得的阅读体验。这在某种程度上很似摩诘的诗,语淡致远。如本人最喜的那首《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二十个字给人带来心灵上的非凡感受。黄师之能也在于“造境”,给人以身临其境、亦假亦真的幻觉,此中妙处无法具表。
虽曰如此,但我并不认同“好书百读不厌”以及“好歌百听不烦”等观点。好书如奇石,乍见此石以及此后的若干次观赏可以获得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当产生审美疲劳时便该闭上眼睛回味一番了。你要做的是把握最初的感觉,如蓦然回首的那种惊喜,让最鲜活的面貌和最灵动的气质了然于心中。一遍遍的磨是痛苦,不是阅读,读书是让人适意的。
项少龙之所以选择回秦朝“观光”是因为他刚看了一部关于那个时代的电影,“对秦始皇那种声色犬马的生活很是羡慕”。可以说,他初临贵境的时候怀的是一种冒险博一把的心态,后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战国这个大棋局。与其说他胸无大志还不如说他才高于志。他在那个时代是一个参与者,同时又有一种超然的身份,无论他是否能意识到,在他潜意识中定然有种如观闹剧的心态。试问,他来自于两千多年后统一的中国,对于那些轰轰烈烈上演的“陈年旧事”又有多大兴趣,他只是希望当一个快乐的个体,而这种快乐是与爱人、朋友密不可分的,所以他要努力保护这些人不受伤害,他的目的是建立一个远离尘嚣、没有忧惧的乐园,这可称为他最大的志愿。在这个愿望实现之前,他只能努力把握当前,如《一滴蜜糖》那一章所表达的,他的生活充满了危险,他要做的就是生存,保住性命才有应付下次危难的资本,而这些夹缝中的些许美好就是他的蜜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滴蜜糖,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这个才是生活,才是美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一种等待,都是需要克服的。他充满了理想主义,有及时行乐的倾向,难得可贵的是他并不颓废荒唐。
希里克拉穆提演讲时对听众说:“不要问我你们需要做什么,我要说的是,第一,你们什么也不用做,第二,生活。”生活应该是最高的真理,项少龙的生活更接近于道家所提倡的生活,即向自然回归。他肯定是无法接受佛教的,因为佛家认为一切皆空,诸相虚妄,提倡不住一切色声香味触法,认为空寂才是永恒的快乐,不可否认项少龙是超然的,但他太热爱他拥有的一切了,他不说明自己的来历便是担心打破平静的生活。他营造了只有快乐的家园,所以无须做那些烦恼即菩提以及色空不二等论断,因为任何宗教在理想社会中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论至此处似乎可以歇一下了,提起笔便写出这些劳什子东西实在是始料未及,但人们确实应时常呵护一下自己的心灵,如佛祖所言的“善护念”,不知君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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