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我说，“将来，你要认字、读书、背书。”还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背《百家姓》、《三字经》，背《论语》、《中庸》、《大学》、《千家诗》……。”说着，父亲就背起了“赵钱宋李周吴郑王……”，“人之初性本善……”。他还背了很多我听不懂得东西，如“叔孙穆子聘于晋晋悼公飨之乐及鹿鸣使三而后拜乐三晋侯使行人问焉曰子以君命镇抚弊邑不腆先君之礼以辱从者不腆之乐以节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敢问何礼也”，“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后来我跟着学语一样，也就背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课文。高中了我才知道，前者是《国语·晋语》，后者是《史记·项羽本纪》。

我上学的年代，正赶上文革。刚一上学就学习毛主[xi]语录。课文的第一行字是“毛主[xi]万岁”，接着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我一会认字就背诵毛主[xi]语录。这个时候，我大概只有六七岁。是父亲和老师们指导我背语录。记得，父亲送我的一本语录，是三十二开本的红纸皮的《毛主[xi]语录》而不是塑料皮的，那个时候塑料皮的还很少。

翻开《毛主[xi]语录》第一页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一行红字，之后才是语录的正文，目录和全文。我就从语录的第一段开始往后背，每天一段。父亲每天晚上查看我写的字和背语录的情况。他的办法是从其中一页一句开头语开始，他提醒一句，我接着后面的往后背。或者他说出一个页码，让我从第一个自然段背起。那家伙好可怕啊！但是我很争气没有卡住的时候。到了二年级的时候我就把一本语录全背会了。在背语录中，我最乐意背的一段是：

“艰苦的工作就像担子，摆在我们面前，看我们敢不敢承担。担子有轻有重。有的认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拣轻的挑。这就不是好的态度。有的同志不是这样，享受认给人家，担子拣重的挑，吃苦在别人前头，享受在别人后头。这样的同志就是好同志。这种共产主义者的精神，我们都要学习。”

我最不喜欢最难背的一段是：“事物总是发展的，一九一一年的革命，即辛亥革命，到今天不过四十五年……”前一段我看看就会了，后一段我怎么也记不住，可能后一段数字比较多的缘故吧。

后来我就背“老三篇”“红五篇”和毛主[xi]诗词。我最喜欢背诵毛主[xi]诗词。可以说我过目不忘。从《沁园春·长沙》一直背到《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一九六三年一月九日最后一句“迎东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当时，有好多的字我都不认识，是父亲、姐姐和很多老师大人教的，比如“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怅寥廓”三个字，就是一个教贾茂的老师教我念的，念“长了郭”。我学会了就很难改，到现在我念这句的时候还打磕，老想念“长了郭”。还有，到了初中的时候我才知道毛主[xi]诗词里还有别人的诗词，例如陆游、柳亚子、李淑一和郭沫若等等的诗词，我上面说的“迎东风”句就是郭沫若的诗词，是《毛主[xi]诗词》中的最后一句。

有一天，父亲把一本小六十四开本的红塑料皮子的“三合一”的语录本送给我，我高兴的奔跳起来。这个语录本包括《毛主[xi]语录》、《毛主[xi]五篇著作》、《毛主[xi]诗词》，相当精致。我也非常喜欢，至今这本书我还保存着呢。这本语录是父亲被下放到农村农村生产大队党支部赠送给他的。翻开塑料皮是加盖有公章的赠语。即——

赠给：

杨树棠同志

努力活学活用毛主[xi]著作，更好第为人民服务。

71年6月29日

公章是蒙汉两种文字的。即，“永丰公社五间房大队革命委员会”

这时候，我已经十二三岁了，已经把这本书全背会了。后来，父亲又让我背《毛泽东选集》中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论联合政府》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人固有的吗？从天上掉下来的吗？”等等。到了我初中的时候我已经能完整地背会《毛泽东选集》中很多文章了。等到粉碎四人帮，《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出版以后，学校组织学习的时候，父亲又让我背这个。现在对《青年团的工作要照顾青年的特点》、《论十大关系》我还能记住一些哩。虽然当时我还不是团员，也没有听父亲的话再认真背下去，但我对里边的句子还是记住不少。例如，青年团要配合党的中心工作，组织和教育广大青年群众，有“小广播”是因为“大广播”不发达……真是记忆犹新。

从背语录开始，我的学习一直很好。到了初中学校里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批判《三字经》，我就背《三字经》，评《水浒》，父亲就知道我读《水浒》背里边的诗词。初二那年，我得到了一套《红楼梦》，我特别喜欢《红楼梦》的语言和诗词，我就背《红楼梦》，想把它全背会了，可后来由于学习“数理化”就放弃了。可里边的好词句和诗词到现在我还记得哩。“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上了高中恢复了高考，我就放弃了背书了，开始学习数理化。父亲对我的指导也就越来越少了。后来他翻我的语文课本，见里边有朱自清的《背影》、《荷塘月色》、茅盾的《白杨礼赞》、鲁迅的《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苏轼的“大江东去”等课文，他就说：“这些东西都应该背会才对呀！”他看我学习数理化很辛苦，无奈地劝我的话就不是以前那么坚决了。就是在学习数理化那样紧张的环境下，我还是把那些课文背会了，还背会了“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有一家工厂的帽子买不出去了，什么帽子，帽子还有买不出去的，……”——郭沫若的诗词和马季的相声。因此也只考上了一个警察学校。

背书，背书，回忆起来背书时代，真是个快乐和记忆深刻的时代。得意于父亲，得意于红色的时代。如果不是单调的红宝书，如果不是没有书读，如果像现在一样书籍信息遍地，如果……，那么我记住的那该是些什么呢？唐诗宋词、莎司比亚、莫泊桑、巴尔扎克，还是尼采、萨特、蒙田、孟子、孔子……什么的啦。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毛泽东思想了。可是现在我老了，记不住了。

我毕业分配工作后，我还看书、读书、背书，可我背会的东西，虽然也背会了“滁州皆山也”，“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袱独行，甚艰于步。……”，但是竟然“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新中国航船的桅顶已经冒出地平线了，我们应该拍掌欢迎它。举起你的双手吧，新中国是我们的。”记得最牢。

虽然现在我有点我老了，记不住了。可是读书，背书，死记硬背的乐趣依然新奇，回味无穷。背书的兴趣好象还在，我现在想来背书真好，我愿把天下的书都背会，出口成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天行健，当自强不息。”背书乐，背书乃是通向智慧的天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