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雨。
醒来时才猛然发现，在一片瑟瑟的荒凉之中，季———已至深秋。
走在洒满落叶的清晨小路，我抬头望去，低沉昏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的生机，只有空旷的街道上飘悬的彩条在秋风中无力的抖动，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垂暮之中苦苦地挣扎。那偶尔随风发出“扑扑啦啦”地响声，更像是在绝望中悲哀的抽泣。
“唉”
眼前凄凉的景象让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条腿变得有些沉重，整个身躯不禁无助的倚靠在身边一棵小树上。
几滴冰冷的水珠悄然落在我的头上，一股彻骨的寒气顿时传遍我的全身，那原本因痛楚而麻木的神经此时仿佛又有了一丝知觉。
我许久许久地凝望着雾气重重的远山，大脑的思绪像滚滚黄河开始汹涌奔腾起来。刹那间我感到那早已淡漠的过去，就像高悬万丈的瀑布倾泻而出，浑身热血在随着往事的浮现而沸腾。
迷离中，我不知此时我的心在何时，朦胧中，我不知此时我的身又在何处。惟有那眼前似曾相识而又久远的远山，在慢慢的向我飘来，这山、这水、这草、这树，这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当年我带着满脸的稚气来到这京北深山，是这大山的雄浑赋予了我一个男人的胆魄，是这怒向长空的利剑赋予了我一个军人的威严，是这里的绿水青山常使我像一个诗人那样浮想联翩。
部队驻扎的深山里，到处长满了弯弯的枣树。每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枣树开满了小小的黄花，整个军营到处弥漫着淡淡地幽香。要不是有荷枪实弹的哨兵和银灰色的导弹，谁能想到这绿色深处会有一支神秘的部队呢。
每天午饭后，我和几个战友总要想法避开连长的目光，偷偷的钻到对面山坡的那片枣林里，畅抒远大理想和革命激情。那时候真可谓是少年气盛，指点江山大有纵横天下舍我其谁也之势。每次一番高谈阔论后，我们便躺在那暖融融的草地上，整个身心都溶入在蓝蓝的天空和那绿茵茵的山野。我们尽情地吮吸着林中那湿润的清新与甘甜，静静地看着那飞舞的蜜蜂流连徜徉在淡黄的枣花中间，默默地倾听着枝头小鸟的欢唱和那山间小溪流水淙淙……
那蓝天白云里，回荡着我往日的心声，那崇山峻岭上，铭刻着我壮志豪情，那绿色军营中，深藏着我“愿得明日战事起，吾以吾血耀军魂”的精忠报国之梦。
多少年已经过去，无情的岁月悄然在我的额头刻下了道道年轮，时光的流逝也早已淡漠了往日的激情。然而每当回想起五载军旅生涯，我总是自豪的在心底，以一个军人特有的方式，向已逝去多年的父亲庄严的说：您的儿子，无愧于您的教诲，也无愧于祖国和人民。
“老大爷，可怜可怜我，给几个钱吧。”
一声稚嫩的童音将我从追思中唤醒，一双脏兮兮地小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真得有那么老吗？”
我极不情愿地挠着确已发白的双鬓苦笑地问道。
小孩无言地望着我，破旧的衣衫裹着瑟瑟发抖的身躯，那童真的眼神让人心痛。我蓦然想起我儿时胸前曾飘动的那火一般的红领巾。
“你为什么不上学去？”
“我……”
孩子哽咽着低下头，两只小手紧紧攥住衣襟。
我急忙掏遍全身的衣兜，将身上仅有的几元钱递到他冰凉的小手上。小孩冲着我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飞快地跑掉了，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转过身，呆呆伫立在孤寂的深秋，任凭落叶和寒风无情地吹打着我的脸。我的眼睛被一种东西充盈着，迷茫中只觉得那熟悉的远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在这个冰冷萧条的深秋里，我终于明白了，那巍峨高耸的崇山峻岭已化做了茫茫沧海，那淡淡幽香的枣花和那流水淙淙的小溪，也早已离我而去，而那火一般激情燃烧的年代，离我更远、更远……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湿淋淋的树叶无言地落在我的脚下。
街道上空那些花花绿绿飘悬的彩条，还在凄楚荒凉的深秋里无力的抖动着，如同一个苟言残喘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即将走入坟墓的最后时刻，痛苦无助绝望悲哀的呻吟着……
初稿作于一九九六年深秋；二零零三年元月三十一日晚一时定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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