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到电视台工作，在故乡人眼里，似乎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来自农村，亲戚朋友也大都是农村人。进入电视台后，母亲非常骄傲地向我的七姑六婆宣布了这个消息。我了解母亲的心情，她不过是在向众人昭示自己女儿了不起，依靠自己的能力走进了一个光芒耀眼的单位。女儿的出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母亲的荣耀啊！

我想阻拦母亲，却没能说出什么，因为我知道，村里人坐在一起闲聊时最喜欢聊的就是自己孩子们的现状。作为女儿，许多年来我总是在为生存方式而忙碌奔波，对母亲的关爱只是我闲暇时的一个问候的电话。我给予了母亲多少？如果母亲觉得现在我的状况对她而言是一种骄傲的资本、是对她许多年企盼的一种安慰的话，我不应该责备母亲，也不能阻拦她的喜悦。

表哥是从母亲的口里得知了我进电视台的消息的。许多年来，我与表哥走得并不近。表哥在临县的一个小村子务农，夏天种几亩辣椒、黄瓜，秋天种几亩白菜。到了冬天就央人找一份苦工，再挣点活钱。

一天，我正在报社校稿，接到了表哥的电话。表哥说他来市里了，让我到汽车站见他。我说我走不开，问他有什么事情。表哥吞吞吐吐地说，他想让我帮他写一个揭发一位农村干部贪污的材料。我说，这事跟你的关系很大吗？表哥还是吞吞吐吐，说关系不大，是别人求他的，然后他就来找我了。我明白了，一定是表哥在别人面前吹擂了，说自己有一个表妹在电视台有能耐之类的话，然后下不了台，只好来找我。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其实在电视台这样的单位，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我的责任只是为我所在的栏目写一些宣传、报道之类的动态消息。说真的，我连电视台的新闻部在几楼都不知道，也不认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表哥既然来了，我就不能不管。我说，那你去我家吧，一会我校完稿子也就回去了。表哥马上说，他不去我家。

我明白表哥的意思，他想来台里见我，看看我的工作环境，然后回到村里多一些他炫耀的谈资。而且电视台距离汽车站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而我家距离电视台还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

他见我没有让他来台里的意思，立刻拒绝了我让他回家的要求。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表哥说，你回家去吧，其实我的稿件也大都是在家里完成的，无论你写什么，回家再说。

当然，我没有邀请表哥来单位的主要原因是表哥太土了。而我们近二十人共用一间的办公室，无论谁来了亲戚朋友都会成为大家的焦点。如果来人西服革履气宇轩昂，大家也许会关切地问这是谁了、在哪里上班之类的话。“朋友”多了路好走，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呢？退一步说，就是无用，也不会妨碍到谁。至少整齐的衣着不会让人看低了。但表哥就不同了，尽管好久没见表哥，我也能猜到他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愿让别人用一种见到外星人的目光来审视他，也不想让别人看了他，再用怪怪的目光来看我，然后揣摩我的来龙去脉，然后好端端地背后冒出一些闲言碎语。

表哥见我没有让他来单位的意思，就说了一句，那我回去了，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我呆了一下，心里升起了一丝无奈的愧疚。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又到报社去了。等我回来，同事说，有人来单位找我了。我问是谁，同事说，他说是你哥。我“哦”了一声，有些吃惊，我想到一定是表哥。既然他已经来了，我又能再说什么呢？同事问我，他是你哥吗？我老实回答，是的，我舅舅家的儿子，我的表哥。同事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一场大雪过后，寒冷日甚一日。这天刚上班，我急匆匆要去楼上报社，不料在楼梯口撞上了表哥。表哥穿了一件很旧的米色单夹克，里面衬着我爱人不穿后送给他的一件绿毛衣。寒风从楼道口吹过来，我看到瘦小的表哥缩着脖子。其实表哥年龄还不大，但岁月在他脸上已留下了太多的印记，使得看起来他要比同龄的城里人老许多。我忙问，你进来时门口的保安没为难你吧？表哥回答，没有，我说找你呢，他们说认识你，让我登记了一下，就让我进来了。我说，这个时间办公室人正多呢，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到办公室还不方便说话。表哥也没坚持，说明了来意。原来这段时间他正倒腾废旧电瓶，想让我为他联系电视台是否有废旧的电瓶，能不能卖给他。

我一听就蒙了。说真的我甚至不知道电视台什么部门用电瓶，是谁管这事。

也巧了，那天正好有一个会议在演播厅召开。我与表哥说话之际，会议散了。参加会议的大多是各个栏目的领导。其中有几位是我认识的，比如报社的总编、网站的主任。走过我身边时，一位领导认出了我，和我打招呼。那领导问我，你在这里干吗呢？我脸一红，回答说，和一个亲戚说几句话。领导用怪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我面前的表哥，目光里有鄙夷也有不屑，似乎在看一个贼。我心里一阵难受，咬了一下嘴唇说，哥，你跟我来。

我带着表哥找到了大楼的保洁员常师父，一位非常和善的中年人。我说明来意，常师父想了一下说，大概是发射台和机房有吧。我又来到门房，用门卫的电话拨通了发射台和机房的电话。我说，我是某某栏目的撰稿，想看看咱们的旧电瓶是否要卖，我的一个亲戚想要呢？对方说，暂时不卖，过了十二月再说。

表哥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操心他的事情，我答应了。然后他满意地走了。我送他到电视台的大门口，看着他上了公交车。

就在这时，我的同事从外面进来，见我送人，问到：那人是谁？我下意识地回答：他是我表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