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时节的一个清晨，明媚而又和煦。为了赶完一篇稿子到单位加班，我在蛤蟆沟站登上开往天鹅湾的500路环程公交汽车。ic卡的便捷，使公交事业空前的繁荣，今天是周日，车上的人却并不多，没过两站我就“荣获”一个靠窗的座位。欣赏着沿途的春色，心情好不惬意。北京的春天是短暂的，但应验了“物以稀为贵”，它却是绝美的。特别是随着近几年的城市建设，愈发显露出国际化大都市绰约的风姿。各色建筑鳞次栉比，既有现代化的“气质”，又不失传统的庄重，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就连路边的绿化带也风格迥异，呈出五色斑斓花团锦簇的盎然春意。真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趣味。

正在我应接不暇自我陶醉的时候，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不用问一定是堵车了。虽然国家已经下了很大的力量发展城市公交事业，但也是难以抵挡私家车增长迅猛的态势。现在的人呀，可以把大把的钱花在健身房，却对于日常出行总是“安车当步”，举步维艰，还总能堂皇以“太忙，没时间”当借口，对时间的吝啬往往使得物极必反，堵车就是这些人品尝到的“苦果”。别看前边五十米就是一个车站，看这情况公交车顺利进站也得二十分钟以上，真是大煞风景。

看来原想中午赶回来，陪妻子回娘家的计划也要泡汤了，我的明媚心情也跌落到沮丧的低谷，心里起急不停地看表，焦虑地向车窗外张望，猛然看到在路边街心公园的小片桃林中，在桃花深处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长发飘飘婷婷玉立。虽然眉目表情看不清楚，但那袅娜的身姿，特别是那飞扬着的如跳动的火焰，醒目的红色纱巾，多么熟悉。难道是她！那个曾驻足在我心灵最柔软的地方，我的纯真的初恋情人——落霞。

回想着在青涩年代，那惊鸿一瞥的惶恐；偶尔指尖相碰的悸动；桃花深处的笑脸；默契激励的话语……尘封的画面，又一幅幅被定格在脑海。还记得高考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怀里揣着割草卖钱买来鲜红的纱巾，来到那片桃林深处等她。

落霞来了，脚步还那么轻盈。捧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她看了又看，眼睛里泛起一片晶莹。

“祝贺你！”

“不，是我们！”我把红纱巾给她戴上，却见她神色黯淡。

“我，我没……”

我抓过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你相信我吗！”

“纱巾真漂亮，我等着你。”落霞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通红的脸，眼睛看着地下，声音羞涩得几乎听不清。

我去报到离家的那天，我在人群里张望了半天也没见到落霞的身影，她不来送我，我心情沮丧。就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看到月台的立柱后面，一点跳耀醒目的鲜红的身影，是落霞。她来了，我的心安定下来了。对于一个羞涩柔弱的女孩，我不能奢求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我依依惜别。

到校第三天，我就收到了落霞的来信，也是她唯一给我的来信。态度却急转直下“……在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与别人结婚了。你可以憎恨我，甚至诅咒我！面对现实，我们实在不合适。希望你忘掉过去找到幸福！红纱巾我想留下，你不至于吝啬想要回去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短短的三天，我就从幸福的顶峰跌进痛苦的深渊，无法解脱。我的一往深情，我的纯洁初恋，我的幸福童话，我的美好憧憬，都在顷刻间崩溃了，坍塌了，破碎了，消散了，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暗无天日精神恍惚的日子维持了一个学期，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治疗失恋的良方是重新开始恋爱。一个斯文贤淑的女同学走进了我的生活。有时候我会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落霞，对于落霞我甚至产生过幸灾乐祸的心理。

大学二年级的春天，母亲病重，我和女友回来探望，路过那片桃林。远远地看到一片烂漫的花海中，一点鲜红，是她。曾经熟悉的身影只是一闪，即而淹没在桃花深处。我有些失望，气急败坏地想应该介绍她认识我的女友，让落霞也体会到什么叫做失落。认识到她自己没什么了不起，顶多像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一样普通寻常。

……

而今，落霞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的，但那分明是她。汽车将要出站，我慌忙站起来，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要下车！”

“早干什么来着！”在一片谴责声和大家鄙夷的目光中，我跳下车，向那桃花深处跑去。

“落霞”我在她身后，声音在颤抖。

她回转身来嫣然一笑，美丽的表情如这怒放的桃花。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一脸狐疑。

“等你。”她还是那么羞涩。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只是天天等，就像你上大学时我每个假期都在桃林中等你。”

我一时凝噎无言以对，心被缩紧，抽搐着，很疼。

“你看春天又到了，压抑一年的渴望，就如同这花瓣肆意的绽放。你数数，一共有多少片花瓣？”落霞声音低低的，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朵暗红色的碧桃：“一片、两片、三片……”我揪下一片片花瓣数着，脚下是缤纷的落英。

“不准攀折花木！”一声断喝，一位戴袖标的老者怒气冲冲。

我拉起落霞夺路而逃，跑进一个音乐茶座还惊魂未定。直到服务员为我们倒上茶水，浓郁的茶香才唤醒了我。

“你怎么样？”我还攥着她的手问道。

“我很好，只是不放心你。”落霞柔声说。

“为什么当初那样做！”我有些激动，声色俱厉。

“我，我……”她背转身去，掩面而泣。双肩也随之抽动着，显得那么柔弱，那么无助。

“你太傻了。”我也声泪俱下，轻轻扳过她的双肩，把这柔弱无助揽入怀中。

……

“蛤蟆沟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东西准备下车！”女售票员清脆的声音像是从外太空飘来，我怎么坐了一个环程？我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想入非非的幻觉？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

在单位加完班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妻子女儿都熟睡了。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厅壁灯，见茶几上赫然一张妻的留言：下午打电话，手机未开，座机占线。请给13*********回电，此人已打过多次电话找你。手机未开，手机是我为专心赶稿特意为之。座机占线，难道接过领导的询问电话没有挂好。我端详着那个电话号码，陌生的，会是谁？

拨回去，一个爽朗的中年男声：“我一直在等着你，你是从人间蒸发了吧，找你可比唐僧取经还难！”

“你是——”我在头脑中快速检索着，徒劳。

“大编辑真健忘呵，我是你的情敌。”

“情敌？”我更加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落霞了！”口气中不屑的口吻好象是听到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一样。

落霞，我想起来了。该人是我上高中时班上的体委，当初曾执着地追求过落霞，只是没有得逞，被我捷足先登了，这家伙当时愤愤难平，曾扬言要好好教训教训我。“你是不是现在还是贼心不死，心怀鬼胎呀。”我戏噱道。

“我再怎么贼心不死，也只能望‘霞’兴叹了，她的心里只装你一个人，一直独自生活，直到半年前去世。最终我也没争过你小子，可是你却不珍惜，还是辜负了她，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揍死，以解我心头之恨！”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

“什么！她死了。”我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到沙发里，电话那头还在咆哮着，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挂上电话，拣起刚才碰到地上的台历，不觉头发倒立，我看到：4月5日清明，下面是两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然笑春风”。

一身冷汗醍醐灌顶，随之流出还有我的魂魄。我蜷缩在沙发里，抽搐成一粒沙子，沉淀在迷茫夜色睁大的那双惊悚的眼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