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以后的许多岁月里,我时常怀念它。每每想起它,我的内心深处在那一个瞬间就会涌出隐隐的痛。
它是一只鸟,一只黑色的鸟,只在嘴角的边留着两线红。我不能给它一个名字,在我以后的许多岁月里,我一直轻轻的唤它黑鸦。它的确没有诗歌里鸟儿的美丽。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夕阳依旧懒懒的在西天边蹒跚在它回家的路上。
在我的故乡,一个北方小城的老巷中,从巷口那棵老透了的槐树上跌落下一只黑色的鸟。它受了重伤,已是奄奄一息。当我满怀好奇从围观的人群里走近它时,它的一双微微睁着的眼睛和我的目光在那个瞬间相遇。我们相视良久,它目光中流露出的无助和对命运的不甘很尖锐的刺痛了我少年的心。我在众多的目光里,轻轻的把它从地上托起放进我的胸怀,急匆匆的向巷口的一家诊所奔去。也许是一个少年眼中盈满的温情的泪水让让诊所里的老医生感动了吧。他终于从那只黑鸟的身体里取出了几粒弹子,并且为它精心的敷药包好了伤。
我把它抱回了家。开始尽心的照料着它。用我牛奶和蛋糕滋养它虚弱的身体。
日子静静的从我窗口外的那棵梧桐宽阔的绿叶的曼舞中流去了。那只黑色的鸟开始在我的小书房中静静的度着碎步——它的伤已经好些了。它或许是出于对我的感恩,或许是这些照顾它的日子我们已经很是相熟了,对于我它已经没有当初的戒备。我或是在自己的书桌前做作业,或是伺弄书桌上我的海洋世界里一只只五彩的热带鱼时,它要么微微侧着头静静的看着我,要么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它盘中的食。在好些日子里我门就这样很是默契的,暖暖的相处着······我醉意于这样温暖的相处······它总是让我在校园的时光中对于家有一种温暖的念想。想像它在我的这个时刻做些什么:是在我的书桌边微眯着眼睛打盹吗??是在我书房的地面上突然发现了一只误入我家的螳螂或是蚂蚱而后一步三跳的扑上去调皮的和这些倒霉蛋嬉戏呢······每每想到这些我便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的笑,任凭我年轻美丽的语文老师和我同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疑惑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她们当然不知道我的秘密,她们怎么能读懂我的秘密。
我希望它早些痊愈,展开它的翅飞翔,当然是在我的世界里飞。我做着许多与它的飞翔
有关的想像——它展翅盘旋在我的头顶翔于我的小屋和我的校园之间······我看到我被自己的一群小伙伴围着,享受着他们对我的无法言说的羡慕。
它开始在我的小屋里展翅飞了,但很快我便从它的飞翔中感到了不安。
一个早晨,我见它在我的书桌前痴痴的凝望着我的海洋世界,凝望着其中一只只精灵儿
在水草间,在沙石间,在假山里自由而快乐的游来游去。或是痴痴的凝望窗外的那棵婆娑的梧桐,以及梧桐上面那片无边的飘着白云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想它大约是想它的世界了,想它的故乡了。它明白了窗外那片飘着白云的蓝丝绒般美丽的天空才是它的世界,他的家。从那以后,一天天的不大吃食,很烦躁的样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它后来的行为不完全是出于它的天性,一定是受了这个海洋世界里的精灵儿的快乐和自由的启悟。
它开始常常盘旋于我的窗前,开始频频的在我小屋中飞来飞去,撞击我窗上的玻璃。我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它要离开我的小屋了,要离开我了。我很难过,我舍不得它。我不甘心它的离开。我要阻止它的离开。我开始时刻关紧我的门窗,不留一点点的缝隙给它。它大约看出了我的用意,它死命的抗争——它翔舞的翅膀打碎了我的水杯,我的暖瓶,甚至于我窗台上几盆兰花,我气愤了,在一天我去学校的时候用一条绳子把它的一只脚栓在我的床头。但是我很快发现我的这个努力是徒劳的。我放学回家,发现它已经用自己尖利的嘴啄开脚上的绳子在我的小屋里飞来撞去。我看得分明,它为了啄开脚上的绳子也把自己的脚啄出血污。
我终于做出了那件愚蠢至极的事,我从家中的仓库里弄出了那个竹编的水果筐把它抠在
下面,还在上面重重的压上我的椅子。那个傍晚展现在我眼前的一幕我无法想像,那个傍晚等我回家后看到我早上抠的水果筐依然静静的抠在里。我有了些得意,有点胜利者的得意。
直到饭后我打开筐打算给它些食物。但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它直挺挺的扑在地上两翅死命的展开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头高高的仰着,但却一动不动了,它死了。后来我的家人说那是被我活活的气死了。
它为了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去飞翔,和我就这样一直抗争到了最后,它宁可死去也不愿屈
就于我,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它也倔强的给我留下了一个飞翔的姿态。
在此后的许多日子里,它的这个姿态常常在我的眼前闪现,触动着我的心,也给了我一个生的指向。
本文已被编辑[梦的出口]于2007-6-6 19:34:3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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