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媒人来给刘家老三提亲了,女孩是邻村张屠户的大闺女,也许是由于打小就经常吃到油水的缘故,人长得蒲盘大身的,黑而粗糙的皮肤,脸上是发亮的横肉,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还不见有合适的小伙儿要,眼看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到了婚嫁的岁数,不管怎么说也得把她先打发出门啊,总不能秋麦先熟大麦后熟吧,她母亲着急,托人四处张罗着给啊闺女找婆家。订好了相亲的日子是在沙流河镇大集上,连赶集带相亲都有了。
头天下午刘景川的女人就张罗着从后庄表弟家给儿子借来一身八成新的确凉军装,又到供销社买来一双解放鞋,从西头二春家借来一辆半新的自行车,这样去相亲显得阔绰些。刚交农历五月,天就热得令下地的庄稼人感到浑身燥汗直出了,节令到了芒种,麦子扬过了花,正在孕粒,春玉米已经定株耪二遍地了,吃过早饭,刘景川带着两个儿子扛着锄头下了地。刘占财在母亲的催促下开始做着相亲的准备,借来的衣服穿在身上总觉得板板的有点别扭,母亲为他抻直了衣襟,看儿子的头发有些乱,她拿起梳子从脸盆里蘸着水帮儿子梳几下,儿子一照镜子,嘟囔着,“梳的啥呀?象马小飞似的,磕沉死了。”说完又故意弄乱了,“见啥高贵人物是咋的?就这样了,爱咋咋地。”母亲生怕人家姑娘那边相不中自己的儿子,一个劲东嘱咐西嘱咐的,儿子有点不耐烦了,“总叨咕个啥?我知道了还不行吗?”说完赌气地推起自行车走了。“这年头,都是让这成份给闹的,好好的大小伙子就搞不上个对象,前两天我寻思托人把东头儿老王家那拐二丫头给我家三儿说说,结果人家嫌俺们成份高。唉,愁死人了……”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刘占财的娘自言自语,她担心儿子的这次相亲仍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占财打心眼里不愿意去相这门亲,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早就有了一个心仪的偶像——他的初中同学,一个聪明文静的姑娘。最令他难忘的是他们之间那蒙蒙胧胧的“初恋”。
刘占财上初中的那年月,学校已经不再搞什么停课闹革命了,为了普及教育,农村人民公社办起了高中,每三四个生产大队就联合办起一个初中,于是学校就真的如雨后春笋般地遍地出现了。他上初中的学校是在早年一座寺庙的旧址上建的,寺庙早已在造反派的威力下面目全非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寺里的泥菩萨塑像统统被砸碎,各种石雕统统是四旧,都在荡涤之列。高高的院墙被推倒,不破不立,破了寺庙建学校也算是一场革命,学校就以三排(三十六间)房屋的雄姿骄傲地占领了阵地。没有院墙,师生们可以从四面八方走进学校,牛、鬼、神被打倒了,可蛇却不少,瓦砾堆里就经常能发现草蛇探头探脑,水井是原来的,用石头砌的,每当刮东风的时候那井的石缝里就会露出吐着黑黑的信子的蛇头来,吓得女学生们都自己从家里带水喝谁也不敢一个人去那井里打水。
夏天的一个下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一下课好多学生就都跑到井边喝水,他们当中有的就用玻璃的或是铁制的罐头瓶栓上细绳从井里往上提水喝,水井是敞口的,不大卫生,可那也是学校师生唯一的一口饮水井。那天当刘占财从井里提上一小桶水刚要喝的时候,他发现了身后站着一个女同学,正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林巧真,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水让给了她,“给,你先喝。”说完脸就红了,林巧真的脸也红了,可她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尽管那时男女生之间不说话,可他从她投过来的目光中分明感觉到她的温柔和好感,朦胧中他觉得好兴奋,“将来娶媳妇就要她这样的”,他在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同窗共读的两年中,女孩的聪明娴静,越来越深深的吸引着他,所以他在她面前也格外尽力表现着阳光的一面,学习成绩优良,劳动积极肯干,体育活动格外活跃,身材又发育良好,很令女孩们青睐。一天放学后,林巧真一边慢腾腾地整理同学们交上来的作业本一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一下做值日的刘占财,示意他一道回家,回家的路上,她害羞地把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就仓皇的逃回了家。情窦初开的他打开那叠成燕尾型的小纸条:“今日同窗共读,明日携手并肩。”这就是爱的最好表达呀!他兴奋得耳热心跳了,望着林巧真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感到一阵甜蜜,好象眼前的世界都是光明的了。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做了与性有关的梦。梦见自己怀里就搂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那女孩分明就是林巧真,他忘情地吻她,她也动情地回应着,他把手伸进上衣里面,轻轻地抚摸那最富诱惑的胸脯,她也温顺地接受着,在他的怀里微微颤动着身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受到鼓舞的他不由自主把手滑向她的小腹下面,啊,好细腻的皮肤,尤其是大腿内侧,嫩嫩的滑滑的,此刻的他感觉下腹发热,胀得难受,他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娇嫩的身躯,还没等下身碰到她那隐秘部位忽然浑身一阵颤抖,他遗精了,他的第一次是在梦中流给了初恋的林巧真……可就是那重视家庭出身的政治观念害苦了他,等女孩长大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家的成份会殃及后世子孙从而退避三舍了。
沙流河镇的集日,农忙时人虽然并不多,可古老的小镇狭窄的街道上还是显得比较拥挤。刘占财推着自行车跟在媒人的身后机械地随人流挪动着,来到一家照相馆门前,“三儿,你就在这儿等会儿,我进里边去看看她们来了没。”媒人边说边往里走,不一会儿就有一老一少俩女人随他从里面出来了,“来,我给介绍介绍,这是张大婶,”刘占财赶紧礼貌的叫声大婶,“这是春娟姑娘,”他又赶紧打招呼:“来了?”“小伙子叫刘占财,在家排行老五,这就算认识了哈,你们先唠几句嗑儿啊,我去买点东西。”说完朝那张家大婶使了个眼色,那张大婶也说了声“我也去,你俩在这待一会儿,我们一会就回来。”等她二人混进人群里分不出来,那叫春娟的姑娘才高傲地跟刘占财搭话,“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你家里几个孩子?”啥问法?没文化。刘占财心里话,可嘴上回答:“八个,姐儿四个,哥儿四个。”说完就没话了。姑娘扭过脸去看墙上挂着的照片。刘占财站在里面看街上流动的人群,从心理上就拒绝了眼前的这位丑姑娘,心里话儿:“这丫头长得也太困难了点儿吧,单是她那一脸的骚疙瘩就够人恶心一辈子的,这脸能亲热吗?……不行。”好容易等媒人和张家大婶回来,就各自回家等着听信儿了。
“三儿,那姑娘长啥样?”一到家占财娘就急着问儿子。“忒磕沉,我嫌丑。”说完他皱着眉头懒懒地躺在炕上。“儿啊,你瞅咱家这日子过这么不好,你爹又……唉,丑点儿就丑点儿吧,能有人给咱就凑合着吧,听妈的话,咱别挑三捡四的。”听了母亲的话,他沉默不语了。
两天以后,媒人传过话来,那张家姑娘嫌刘家穷,不愿意。亲事不成了。
这消息在刘家无疑是雪上又加了一层霜,刘景川听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连午饭也没吃扛起锄头去自留地侍弄那两垅烟草了。女人唉声叹气地一边摇着纺车纺线,“唉,愁死了,这可怎么是好哇……”一边不时地撩起衣襟擦一下发涩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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