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婵儿!”晓语总是这样叫我,仿佛找了我很久有很重要的事对我说似的。我们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窗,相同的兴趣爱好,让我们成为多年的好朋友。她高挑的个子,而我是属于那种小巧玲珑形的,两个人走在一起,一高一矮甚是不协调,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因吵架红过脸。我喜欢在她后面仰手拍着她的肩膀叫“嘿!家伙!”她转过身来,道:“你才是家伙哪!”然后,两个人你追我赶戏闹着。
我们不是尖子生,不受老师的重视,也不算很差让教师们操心,我们在班里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而我们的友谊却在这种平淡中升华着。她家住在镇上,我家在乡下。我乘一个小时的车到镇里上学,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没有父母的约束和唠叨,我像脱缰的野马,放任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晓语有个私人的小房间,我晚上常请假到她家玩。在那个小天地里,我们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听着孟庭苇的歌,说悄悄话到深夜还不肯入睡,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到她家屋后的小山坡上学歌唱家练嗓子,张开大嘴,发出“咦咦咦……”“啊啊啊……”“呀呀呀……”的怪声。被我们吵醒的人们在山下大骂:“哪个缺德鬼一大早哭什么丧,吵着不让人睡觉!”我们相视着大笑,一溜烟从山后边跑到学校去了。
那时的精神总是很好,好像吃了仙丹似的。也许因为个儿矮,我最讨厌的课就是体育了。我们的操场有条环形跑道,体育老师总是让我们绕着跑道跑上十圈,累得我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后来学乖了,每次长跑的时候,我跑两圈趁老师不注意就溜进操场旁边的厕所里。跳远的时候,我只跳到半程就摔倒在沙堆里,吃同学们的讥笑,为此我就更不喜欢上体育课了。
因为我不喜欢体育,晓语也不喜欢体育,我们想方设法地躲开体育老师的注视,常常悄悄跑到校园的花圃里偷闻花香。人家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我们也有被老师抓住的时候,被罚在太阳底下晒了两个小时,晒得我们头昏脑胀,才对老师赌誓:“以后再也不敢了!”于是我们被释放,可是以后的体育课,我们依然能躲就躲,尽量不被老师抓住就是了。
我们只是讨厌体育才偷懒而已,在其它科目上还是挺老实的,从来没有岛蛋的迹象,也不会漏交作业,成绩还算过得去,班主任也不找我们麻烦的。
年少轻狂,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们常会写些青涩的稿子,相互阅读评论着。记得我为她写的《十里送友,送不完的情和义》,写的是春节的时候,她来我家玩,我送她回家,本来可以乘公交车的,而我们偏偏选择了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儿,直送她到了半路,仍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看看快中午了,晓语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儿分别吧!”提到离别,我难过极了。路边有一棵梅树,风一摇,满树雪白雪白的梅花瓣纷纷飘落,我们头上、衣服上都落了许多花瓣,我说:“梅花也在为我们的离别落泪呢!”她凄然一笑,转过身去,我感到像生离死别似的,眼泪扑籁籁地落满了我的脸。她又突然转过身来,叫“婵儿!婵儿!”我却转身跑走了,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泪光,我知道她其实也泪流满面了。
因为我那篇《十里送友,送不完的情和义》,连老师都感动了,让我做了语文课代表。而实际上,再过两个星期我们就会在学校见面,根本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我们从幼儿园玩到了初中,初中过完了,我独身闯进了社会,而晓语继续在学校里混。当我在工厂里打熬岁月的时候,她为我写了《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的文章,读得我热泪盈眶。她几次想退学与我一起闯荡,是我阻止了她,鼓励、支持她一直上了大学。而我还在工厂里转着圈子。
我一直怏怏着,不知道干什么好。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人越大反而越多毛病了,常常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疼的,因此性情就越发变得懒了。曾以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衰老与我无关,我肆意挥洒着光阴,于是大把在把的时间从我身边溜走,我却痴迷不悟地以自己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直到有一天从晓语口里无意间溜出那句话:“婵儿老了许多!”我才蓦然惊醒,瞧瞧镜子,镜子里我的脸真的不复往昔的稚嫩,带着点病态黄的肤色,粉刺、毛孔张牙舞爪地占满了我的脸。我惊出了一声冷汗,真的很怀疑镜子里的是不是我,如果是,从前那张白白胖胖的娃娃脸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学着她们买了大堆的护肤品,美白霜、毛孔收缩水、一分钟去死皮素、洗面奶,每个星期做两次面膜,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是,再多的人工雕琢也挽不回消逝的青春,岁月无情,也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然而,岁月流逝,时间带走的不只是人的青春,在拉远人的距离的同时也淡化了两个人的友谊。我和晓语都在不断的成长中变得成熟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是贪玩的孩子,从什么时开始候对爱情有了期盼,又在什么时候丢落了儿时的纯真?
那年春节回家,我和晓语以及另一个同学去山里游玩。她们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大学里的方程式、工程学,谈论各自的大学同学。我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笨嘴拙舌,既然连一句话都插不上。我沉默着,像个傻瓜,连转身离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们到了桃花涧。那是条清溪,溪两边长了许多野桃树,初春的桃花已开得如火如荼了,满溪粉红的桃花像一片红霞,燃烧着桃花涧。她们欢天喜地大叫着,我拿出相机帮她们拍照。美得另人心醉的桃花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能再来,我要把它们拍进我的胶卷里。相片冲出来一定会美不胜收,只是那里不会有我。我蹲在溪边,低头望着坠落的桃花在溪水里打着圈儿,泪从我的眼里滚下,伴着桃花,随着溪水,流走了。晓语,我最牵挂想念的人,再也不会看到我的眼泪。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些相知的岁月,没有谁刻意的背叛,这是时空的杰作,它让我们走了不同的人生之路,我们的思想、见识都有了巨大的差别。回想起初中时代写的《十里送友,送不完的情和义》都觉得那是无病呻吟的孩子们的游戏,然而仍感动于过去那真挚的友情,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子。
社会像一个大熔炉,在行行色色的人们中,我再也没有找到如此纯真的友谊,更少了像晓语一样心心相印的朋友。
我们偶尔还会联系,依然是淡淡的问候,只是那种问候让我有了疏远的感觉。她依然叫我“婵儿!”,可是我不会再拍着她的肩膀说:“嘿!家伙!”
当她说“婵儿老了许多”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真的蝉儿?蝉儿能脱壳新生,而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雨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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