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一棵古柏。古柏早已秃顶,身子也被风雨洞穿镂空了,不过它的职业仍然粗壮繁茂,立在那里仍然占据一片蓝天,庇护一方土地。会相树的人说,它至少已活一千年。我们的村子就叫“缘柏村”,村因树而得名。但到底是先有村子还是先有树呢?谁也说不清。但祖辈们都说古柏是我们村子的发脉树,因此,村人是从不敢对他有半点的亵渎的。
然而,我们这些穿开裆裤,惘然不明世事的娃娃们却把古柏当成了乐土。春天,我们会爬上柏树,伸手从那浓浓的嫩叶枝中的鸟窝里掏鸟蛋;夏天则钻进树洞里捉迷藏,打野仗,或是捉那些在树下闪烁飘忽的萤火虫;秋夜,天高气爽,月亮郎明,我们就在古柏树升秒的平地里拖毛船数星星;冬天,特别是有雪时,塑风一吹,古柏就会有不少的枯枝咯咯吱吱地从空中掉下来,古柏枝又成了我们争抢的对象。
一天夜里,月儿正挂在树梢,我们几个小伙伴放下饭碗,又准备去到村头摘柏树耔打野仗,却见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正凶狠地把丧妻不到一年的“地主崽子”----柏生叔吊在柏树上。老队长也一反常态,举起一根赶牛的鞭子,一边打,一边骂:“真是没了王法,一个地主崽子,一个单身汉,竟然敢欺负一个黄花大闺女,欺负一个贫农的女儿……”吓的我们一个个没命的往家里跑。
柏生叔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让村里人吊起来打呢?我问奶奶,奶奶也不无怨恨的说:“真造孽呢!铜壶配铜壶,砂罐配砂罐。你一个已有女儿的单身汉,地主崽子,竟然也想娶贫农的女儿!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重,敢到树洞里做见不得人事,造孽呢,造孽……”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时我们都不懂。只是看见大人们的脸都阴沉沉的,青的可怕,便猜想准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有谁敢“打破沙锅问到底。”
第二天一早,老队长的女儿娥英姐竟然在树上吊死了。她死的好吓人,像是怒视人们似的,令人毛骨悚然。村里人都骂她死得“活该”。放着成分好的婆家不去,偏要和一个死了老婆还有一个女儿的地主崽子相好,伤风败俗,贱人。只有柏生叔在柏树下哭得好伤心……
从此,我们再也不敢在古柏下玩耍了。
后来,我长大了,告别了古柏,离开了村子,浪迹天涯,然而每当我想起古柏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今年春天,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村子,一下车,我的心就悬起来了,村头的古柏不见了,连根也挖了。在村口,我恰巧碰见柏生叔。二十多年的岁月把他塑成苍老的农民,让我一见到就想起罗中立的《父亲》。当我询问起古柏,他却答非所问,说了句:“报应呢!”随后,就老泪纵横了……
原来,柏生叔后来又结婚了,又添了儿女,不久前,他高中毕业的女儿跟后山村的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私奔了。他千恨万怨,悔当初没有打断吊在古柏树上那男人的腿。他早已给女儿在城里找了个好婆家的,他说:“铜壶配铜壶,砂罐配砂罐,一个黄花大闺女怎能去给你当填房呢?”
蓦地,我的心沉重起来,不知怎的又想起队长那赶牛的鞭子,还有娥英姐在古柏上的幽灵,以及奶奶当年的骂声……
哦,我失去了古柏的村庄。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6-6 15:16:1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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