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断送了那　个奔跑的少女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小丽是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家庭的经济条件非常困难，妈妈在她很小时出了车祸，爸爸离家出走，多年杳无音讯，和高龄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多年。在接受资助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可接受帮助后。。。。。现在我一想起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心就撕心裂肺般地疼痛，悔恨内疚一起涌上心头。然后脑袋中不断地想，究竟是谁断送了她？

<一>

小丽早早地就起了床，把她的头发梳了又梳，总觉得那两根辫子没有梳好，怕得不到老师和同学的喜爱。她总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因为今天是她上中学的第一天。这次的机会来得很不容易啊。然后又摸摸那个已经有了很多补丁的书包，此时她看见那些补丁就像朵美丽的梅花，漂亮极了，恨不得背上它马上飞奔到学校去。就这样在里屋磨蹭了很久，才听见78岁的奶奶和80岁的爷爷在外屋摸索着起床的声音。

她走到奶奶跟前，看见奶奶在那个快要倒塌的已经不像灶头的灶边蜷曲着，用颤抖的双手划着火柴，想为孙女做早饭。借着那火柴光看见那布满皱纹的老脸，小丽的心“咯噔”了一下，连忙抢过火钳说道：“奶奶，你不用再为我煮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中学生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了。”爷爷看见小丽的动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顿时她就感到背上有一股凉叟叟的冷风吹过。然后就问到；“都预备好了吗？”小丽连忙回答，“都预备好了”爷爷慢慢地放下烟袋说“小丽，此次让你去学堂，是你老师的意思。她说的一篇理由，我也不是很明白。本来女孩儿家，哪里还需要到学校再去念什么中学，只要长大嫁个好人家就行了。可是我们家又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老师又那么喜欢你，我也不忍违背她的意思。今天是你头一天上中学，从今天起，你要好好的去做。学问好坏不要紧，姑娘家只要会写信，算帐就行了。最关键的是别让别人说你的闲话。”小丽一边听着，答应了几十个“是”。此时他们的早饭也煮好了，就是红薯稀饭，那还是为了鼓励孙女特意做的。奶奶看见孙女的表情很难受，也怕耽误上学的时间，连忙赔笑着说：“你这些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烦不烦？她已经明白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让她去吃饭吧！”她爷爷看了看屋外的光线，便点了点头，说：“去罢。”小丽才慢慢地去吃饭。

她急急忙忙的吃了半碗饭，便回到里屋，拿了书包，赔笑着说：“爷爷，奶奶，我上学去了。”她爷爷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当她走在院坝里时，又叫住她说：“下午早点回家，好去割猪草，不然猪会饿死。那是我们的“祖宗”，医院里欠的药费还要全靠它去还呢！“小丽边跑边答应，便去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小丽看见同学都是三三两两的，在一块儿说笑，不然就是有家长陪着来上学，口里还亲切地喊着“幺儿，幺儿‘的，听到这些声音，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她也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在她三岁那年，妈妈想再生一个弟弟，因为在农村只生女孩是不行的。不仅女人在家的地位很低，而且在外面说话，吵架都不敢大声。别人会说你是不会生蛋的鸡，那对农村妇女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他们决定外出到云南，对别人说是打工，其实就是去躲计划生育，免得被划款。那一笔钱是卖掉整个家的东西都交不起的。可是为了将来的腰杆能在别人面前挺起来，他们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他们在往云南去的路上出了车祸，妈妈当场就离开了人世，爸爸也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臂。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有了笑声。爸爸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离开了，也不知是生还是死，到现在小丽都已经上中学了，从来没有来信。爷爷和奶奶有时嘴里在小声地咒骂着，其实小丽知道他们是盼望着在他们离开人世之前能见上一面，可是这希望是多么地渺茫啊！

想到这儿，她心里感到很凄惶和落寞，只有自己打开书本看着，没有一个人理睬她。不一会儿，老师进来了，整个教室才算安静了下来。小丽也便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话。大多是校规，校纪之类的，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地听，可她却一条一条地在记，心里在想，我要努力用这些规矩把自己规范成一个优秀的学生吧，弥补我在其他方面的欠缺吧！我会幸福的！

过了一两个月，同学们渐渐地和她熟识了，又看她性情稳重，功课又好，都十分的喜欢她。但是她却没有时间和她们交谈，每天都是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这让同学们的尊重心受损，于是主动与她交往的人也就很少了，背后都叫她“石头”。

<二>

但是一次班会课却让同学们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对她产生了敬重之感。老师让大家谈谈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到她时，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心里非常矛盾，想说吧，怕别人不理解，不说吧，又对不起老师平时的喜欢。于是把头垂得低低地，同学们对她的几次鼓励都没能让她开口，整个班上笼罩在埋怨，紧张，等待的气氛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老师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感觉暴风雨即将来临，于是就腾地站起来，准备迎接老师的批评。可当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的是多么温柔的充满期待的母爱的眼光，让人感觉温暖，她武装起来的内心一下就松懈了。

然后她拖着沉重地步伐　慢慢地走上讲台，睁着死鱼般的眼睛，用低沉的语调缓慢地讲述她妈妈埋葬时的情形：当时大人都告诉我，妈妈在睡觉，叫我别吵闹。我也以为就是这样，再加上又有很多人在烧纸，还有人在爆火炮，感觉就是过年了，好闹热啊。可是没有过多久，那些人就把我妈妈装在一个木头做的筐筐里，并且往山上抬去了，爸爸哭得很伤心。不知道是谁说的，快去，小丽，看看你妈妈吧，可能你永远也看不见她了。我才飞快地跑上去。也不顾我的鞋子是否跑丢没有，也不管我的手上是否被刺刺伤。上去时，那些叔叔已经把我妈妈放在一个坑里了，正准备往她身上堆土了。

我一个健步跳进坑里，也不管是否会摔伤了，只想看看我妈妈，一边用手摸我妈妈的脸，一边说，求求你们，别往我妈妈身上扔泥土了，我妈妈最爱干净了。说着说着，我开始感觉我妈妈是真的要离开我了，眼泪不知不觉地就像大河一样，关不住闸门了。抱着妈妈的身子不停地叫喊着。脑袋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见一片哭声，我的和那些不知名的叔叔和阿姨的。。。。。从那时起，我知道什么是死亡，也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事情。那情形在我梦中多次出现。

讲到这儿时，她无任何表情的脸上也流下了几滴泪水，喉头也开始哽咽了。可是下面的同学却不一样了，有的早就哭出声了，有的惊奇得张大了合也合不拢的嘴，就连最调皮的学生也变得安静了。当她走下讲台时，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象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的涌过不停，直到老师连叫了几次停，教室里才安静下来。

老师听到了孩子这痛苦的内心，心中涌起了的阵阵母爱　，想仔细地了解她就叫她放学后到老师家里去。老师也很忙，就一边炒菜一边问她家现在的情况。她一会儿看看屋顶，一会儿看看地板，一会儿又扯扯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的褶皱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回答那一切，仿佛在谈别人一样，没有任何怨天尤人的表情，一副认命的样子。但是眼睛却不时地瞄瞄老师做的荤菜，露出谗样儿。老师也就把她留下来吃饭。她边吃边说：“好好吃啊！我们已经半年没有吃肉了。”在这年头，还有这等事，惊异得让老师抬头望着她，只见她吃得有滋有味的，仿佛吃的是人间美味。可是眉宇间却埋藏着一丝忧郁，显出很孤索的态度。顿时老师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帮这个穷苦而又有前途的孩子。

<三>

经过老师的四处奔波，找到了她当年的朋友何军，在拉萨武警中队任连长。这个热血青年听说了这件事，立即在连队大力地宣传这个女孩的事迹——整天奔跑着的优秀少女。没过多久，就有很多士兵自愿报名，愿意帮助小丽。这可为难了这个何军，选谁呢？大家眼里都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最后没有办法，只得采用抓阄的办法，选定了六位仕官。这六位可爱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很久，考虑得很全面。不仅考虑了如何解决她的生活上的困难，每个人每月资助50元的生活费，总共是300元，并且还给学杂费和爷爷奶奶的医疗费，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准备资助到小丽大学毕业。还考虑了如何帮助她的学习，推选一位学问高的经常用通信方式解决小丽学习上的困难。更甚者还整个连队一起来关心她的成长中的困惑。

曾经有一封信中这么写道：“你现在正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里，但是请你坚信，你一定会幸福的，因为有很多人都爱着你。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努力，自己的前途在自己的手里。当你登上高峰以后，会享受到成功地攀登上悬崖的快乐；回首看一看，脚下是险些要滚下去的深谷，更会享受到艰难爬涉之后肌肉的疲劳感，敞开胸怀去呼吸山上的新鲜空气。那会是我们大家都感觉到高兴的事情。”多么感人的肺腑之言！多么可爱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战士！小丽每每看到这些信，都要流下眼泪。可是她也知道，他们对她的期盼是什么，所以她更加拼命地读书学习。

小丽从地狱来到了天堂。经济上不再窘迫了，每月有300元啊，那是以前一年的总数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以前不能买的好看的衣服和发饰，现在都能买了。一时间也就买了好多东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一个在青春期的少女，那把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就甭提有多高兴！

可是这种发自内心的自然的高兴没有过多久，就变成了内疚的感觉了。

那天穿上新衣服到学校，刚一进教室门，同学们马上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漂亮！”

“怕是拿叔叔们给你的钱买的吧！”

“叔叔们拿给你学习的，你怎么拿来买衣服呢？”

“你穿上新衣服了，可别辜负他们！”

。。。。。。

同学们是在好心地劝说着小丽。可小丽听在心里却特难受，好象是那针在刺着心一般疼痛。坐在那儿一语不发，象一尊石像，任由别人怎样言论。觉得自己与那些同学们越来越远，自己的心在大海里飘零，孤单无所依靠。当同学们离开后，她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很内疚，很对不起那些叔叔们。心中更想努力读书来回报他们。

就这样，这节课老师上课时，她更想认真听课，不想放过老师的任何一句话，生怕对不起那些叔叔，总想减轻内疚的感觉。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听不清。一节课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有听进，小丽开始自责了，检讨自己的不努力，心里的内疚感又一次加重。

以至到后来，小丽怕听见同学们的议论，只要是同学们打堆，她就认为是说她，于是每天就在自责和内疚的心情中度过，变得更加忧郁和沉默。背上这沉重的包袱，成绩一天一天下降了。可她又不敢给那些叔叔们说，她怕这一切会成为过眼烟云。她也离大家越来越远了，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奔跑。

<四>

后来有一天，趁小丽走出了教室，有一个外班的学生溜了进来，把一封信放在了她的书里。小丽翻开一看，是一封英文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心想可能是叔叔们写的吧，不过字迹不像，便拆开了。原来是一个大家公认的有同性恋倾向的人写的，大意是说看见她很忧伤，又听说她学问很好，自己很佩服等等的话，底下还住着姓名。信里的英文字母，好多都拼错了，语法也颠倒错乱。小丽也是看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看懂。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指尖冰冷，书也落在地下。怔了半天，把信夹在书里，坐在板凳上发呆。心想：“这封信要是被爷爷知道了，自己想读书的愿望就要泡汤了！假如叔叔们知道了，也不会再资助我了，那就会绝对的失望！再假如爷爷在怀疑自己在外有什么招摇，恐怕连性命都难保！这一万幸了，假如还有信来，怎么好！即使知道是谁写的，自己也没有法子去惩治，哎，这一来恐怕要。。。。。”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怕。自己一个人哭了很久，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也是边跑边哭。晚上便觉得头昏脑涨起来，第二天，她依旧挣扎着奔跑到学校。

从这时起，她就觉得非常的不安，一听见陌生的声音，她的心便跳过不停，成天里沉默寡言，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

过了一个星期，没有动静，她才渐渐的宽慰下去，仍旧专心地在搞她的学习。

可是这一天放了学后，同学叫她。说老师找她，看同学那迟疑的表情，似乎有话要告诉她，可快走到老师家门口时，才悄悄地告诉她：“老师今天很生气，拿着一封信。。。‘听见说信，小丽已经吓呆了，也顾不得再问。

到了老师家，她腿都软了，几乎走不上台阶。走到老师家里，只见老师脸色铁青，坐在那儿，一语不发。她战兢地叫了一声老师。老师没有理她，只是抬头看屋顶。

小丽强忍住泪水，走到老师面前。老师用发抖的双手拿出了一封信，扔在桌子上，说了一声，你令我失望啊。然后就走了出去。

这时小丽的眼泪象那打开闸门的水库，尽情地流放。在泪眼朦胧中，看见那信上写到：“谢谢你答应与我成为爱人，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小丽看完后，扶着桌子，站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就回家去了。

<五>

本想回家清静清静，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人把这个事情说给爷爷听了，不管小丽如何解释，爷爷根本不听，狠狠地说了她一晚，小丽只有以泪来发泄委屈。然后对奶奶说事情的缘由，并且对奶奶说：“奶奶，我的心你最清楚！“奶奶也哭了，说：”过去的事情，不必说了，都是你那老师害了你！“小丽看见奶奶的冒火的脸色，又看见爷爷闷声不发，也就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再加上叔叔们也很久没有了来信。

这时小丽冤抑满胸，忽然大笑了起来，嘴里念过不停。究竟念些什么，谁也听不清。

第二天就不见了小丽的踪影。

从此以后，每天都能看见一对颤巍巍的老年人拄着拐杖，站在村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