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河从冀北的大山里流到滦县的城南就分叉了,一条伸向东南,一条走向西南,分别从不同的地域流入渤海。经历过那场灾难性的大地震之后的河床,被地下爆发出来的巨大张力鼓得高低不平,形成了黑一道白一道的沙带子。正值枯水季节,河水瘦成了一条亮带子,河水上有竹梭一样的小船缓缓漂着,船上有人在一下一下撒着鱼网。
刘景川一家就住在滦河大坝西面的村子里。让他感到荣耀的是他十八岁那年就从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联村中心小学的教师,接着就左挑右选娶了本地最漂亮的姑娘做老婆。那年他二十岁,女人比他小两岁,模样俊秀眼睛水灵,十八岁的身体发育的象二十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丰腴的肩膀,浑圆的臀部,高耸的乳峰。他在兴奋和慌乱中度过了新婚之夜,开发了那片肥沃的[ch*]女地之后,两人尝到了翻云覆雨的快乐滋味。当知道了男女交欢的快慰,他变得没有节制的贪婪。婚后三年当中女人就为他生下了两个千金,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婆左一撇腿生一女子,右一撇腿又生一女子,老娘们儿就会生丫头,废物草鸡。可后来不知道他淘到了什么偏方,他老婆便两岁一个不隔窝地给他又生了四个秃小子。多子、饥荒使得他家的日子变得吃了上顿愁下顿了,发财只能寄托在梦里,为了这点梦想他给四个儿子分别取名为:占金、占银、占财、占宝,女人就揶揄他:“你丫生穷的,连给儿子取名也想着金银财宝的。”一家八口人过着饥谨的日子。
命运的轨迹就象一条正弦函数线一样起落运行,造成他命运起落的直接原因是他那张喜欢幽默却不识时务的嘴,用庄稼话说就是“噘嘴骡子卖个驴钱——吃亏就吃亏在了那张嘴上。”皆因一句顺口溜他就被打成了右派,他也记不清是什么年月说过的了,也许是野菜稀粥吃饱撑的,他抓彩似的在人前买弄幽默细胞:“蒋介石大坏蛋,每人每月一袋面;毛主[xi]真正好,八两七五吃不饱。”不知是谁就悄悄向工作组告了密,于是他不仅被人大会小会批斗,还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然后就顺行李滚回生产队劳动改造。
在庄户人心目中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就是遥远的共产主义。有人出门去过城里,回来后就用重重的方言土语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了:“好家伙,那城里家家都掌着小玻璃瓶儿,贼亮贼亮的。”逗得大伙儿哄堂大笑。老右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煤油灯照明的年月里,买一斤煤油要花四毛钱,那竟是一个壮劳力两天的工值。除非有重要事情他们是舍不得点灯熬油的。没电、没灯、没事干,于是一黑天家家就早早关门睡觉,结了婚性欲还旺盛的男女就挨帮儿制造孩子,刘景川当了老右之后又生了俩女儿。
等四个淘气的小子长成虎虎实实的大小伙子的时候,吃饭就成了他家的最大困难。
庄户人家最好过的是冬天,冬天夜长日短,冻一封地就没农活儿了,就开始猫冬。不干重活儿自然就省饭,加上萝卜、白菜、白薯,好过的冬,难过的年,春长大日头的时候最困难,那年月人贱粮贵,一个玉米面窝头能换黄花大闺女是真事。家家都是糠伴菜、菜伴糠的日子,人活的很凄惶。夏天里,瓜菜代替粮食,饭是不见米粒的寡水清汤。立秋过后高粱晒米,处暑一过就开始割谷,这时候人们的肚子里就有粮食了,家家不等玉米老熟就捡那能出面的棒子掰了,用铁锥子把那苞谷粒穿下来,拿到碾子上压,湿湿的苞米一压一个片,粗粗的就和成面贴饼子,吃起来可香了。秋分过后正忙,收秋种小麦人们起早贪晚,挨饿怕了的庄户人很知道节约粮食,早晨,女人煮熟一锅高粱米粥,先用笊篱捞起一小饭盆干的放在锅台靠墙的地方,用一张高粱秸杆儿穿的盖帘盖好,留作午饭。然后再把锅里剩下的稀粥盛到盆里端到炕沿上,一家老小坐在炕桌周围就着咸菜唏嘘地就喝着稀粥。日子就在饥谨中一天天捱过。
当孩子们长到可以婚嫁的年龄时,刘景川夫妻俩除了为填饱全家人的肚子发愁之外又多了一块更大的心病——为儿女的婚事发愁了,两个女儿不愁嫁,可儿子们讨老婆就困难了,本来家里就是房少哥们儿多生活条件差,再加上父亲是四类分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呢?大儿子占金只好经人介绍娶了邻村的一个富农家庭的女儿,尽管女孩长的模样不俊,但她出身书香门第再加上念过初中,知书达礼,过门之后知道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们,日子过得还很和睦。老二占银后来也娶了一个远房表舅家的女儿为妻。
更让老两口发愁的还是房子,老大、老二成家后占了老屋的三间正房,刘景川老两口和三儿、四儿、老丫头五口住到了前跨院的厢房,如果三儿、四儿再娶媳妇就没了睡觉的窝,愁得老两口夜里睡不着觉。为了儿子能娶媳妇有个窝,口挪肚攒、哀亲告友借钱盖房子,木料用最便宜的,内墙用土坯,没钱买柱脚就墙扛檩,找木匠泥瓦匠帮工得管饭,粮食成问题,于是全家人自己动手,苦干一春,好歹戳起了三间房,老两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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