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不耐烦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想起死来,只恨勇气不足,所以直到现在,也只能是脑子一厢情愿地“想”,却一直未得到四肢上的实践。长久了,便成了“想死而不得”。死的确一直引诱着我,不过在更大程度上它是引我不断地去思索“死”这种生命终结的形式。
顾城死于绳,伍尔夫死于水,茨威格死于毒药,海明威死于猎枪,川端康成死于煤气,海子死于火车,昆明湖容了王国维文化里的灵魂,太平湖却了了老舍灵魂里的文化。时至今日,对于顾城,大多数人只知道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而不知这句诗背后的决绝;对于伍尔夫,大多数人只知道意识流小说《墙上的斑点》,而不知女权主义为何物;对于茨威格,似乎只隐约听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对于川康端成,只有印象模糊的《雪国》;对于海子,只能念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知道那是一个在铁轨上自杀的家伙;对于王国维,可能只知道《人间词话》是他写的;对于老舍,只知道《四世同堂》或者《茶馆》。也许某些人对其中的一个十分地熟悉,因崇拜或敬仰而熟悉,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十分明白为什么他们以不同的方式选择同样的终结形式--那便是死亡。终于,有幸,我从王蒙那里找到了原因,他说:自杀率越高就越容易出伟大作家。有两条原因:一是创新就像一条疯狗一样追着我们;二是精英意识会让人走向孤独”。这两点,都会让作家感到痛苦和压力。也因为这两条原因,他们都死了,并且是自杀死了。王蒙的话未必可信,因为他还活着,所以我不得不再次自己独自去寻找关于死亡的各种意义。
对于自己将来的死法,首先是想同顾城那样,悬梁而亡,但是听说上吊死相不好看,舌头外露,本来活着长相就不好看了,做了鬼要真变成个“鬼脸”就更难受,然而顾城何以不怕死相难看,也许人之将死,已无法考虑死相是好看还是难看的问题了,因为生意不存,死意已决,所以也就十分干脆地就将绳子套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但对他何以要死的问题,我仍是不得而知。
据说顾城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感情出现了问题--“情人离他而去,妻子也有了自己的情人”,既是如此,那么大概可以这样说--顾城是为情而死。古载殉情者,为数虽不多,却多是双双殉情,而顾城不同,他首先是个诗人,在他死前,先将自己的妻子杀死了,我不关心他为何杀妻而后自杀,我关心的是他到底以此来寻求什么?我所列举的这些自杀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写作,而写作的人有一个极不好的习惯,就是企图把一切都理想化,包括死亡。史铁生说过:写作便是要为活着找到可靠的理由,终于找不到就难免自杀或还不如自杀。那样说来,事实上,写作是为了避免自杀的,但是到最后又似乎是写作促进了自杀,这种生与死的茅盾性所体现出来的的不仅仅是写作的艺术,也是生命的艺术。于是我坚定地认为:西方哲学家或者思想家以疯癫的形式所成就的艺术并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以自杀的形式所成就的艺术才称得上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前者脱离的只是思想的束缚,而后者早已超越了生死。所以顾城在为情而死之前,其实已经为艺术而死了。
另一个纯粹的为艺术而死的是海子,有人这样说,海子的死亡意味着他从诗歌艺术向行动艺术的急速飞跃。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顾城与海子,两个灵魂,两个诗人,虽然我对诗的理解停留在幼稚的欣赏水平上,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死亡的理解。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我无法欣赏他们的诗,但对他们的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说顾城是先为艺术死,后为情亡,那么海子的死似乎都可以归结在艺术上。我并不认为艺术的本质是生活的死亡,可以直接点说“艺术和生活的本质都是死亡。”,所以不管是为艺术,还是为生活,都成为那些自杀人最好的理由,也是最好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他们以死来表达了自己对艺术或生活的理解,而到底是理由还是借口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清楚了两个诗人“艺术之死”之后,我想再看看另外一种死--“精神之死”,并且这也是一种艺术之死。上面提到的伍尔夫,川端康成在此列,而王国维与老舍也可归于此列。伍尔夫特立独行却精神分裂,川端康成钟情佛学却精神抑郁,王国维沉迷红楼却在新旧交替时找不回自己,老舍文化大革命不忍受辱而自沉。他们的死亡,是一种精神上的死亡,这是文人历来的悲哀,永远跳不出精神上的束缚。
精神死亡由思想而起,在清楚地思考生活和艺术之后,从思想上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可遏制的表达欲望,当这种欲望无法表达或无法是到认同之后,他们的精神便开始死亡,然后直接导致肉体的死亡。精神先死,肉体后亡。那么除了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吗?有,但是可惜,他们绝对不会选择通过别的生存方式来解决死的问题,他们的精神灌注在他们的文字和生活当中,所以一旦精神死亡,那结果只能是肉体死亡,他们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行尸走肉”的。
艺术之死与精神之死只能在作家文人中存在,张国荣跳楼而死,但它称不上是“艺术之死”;翁美玲为情所困,与川端康成一样,死于煤气,但它也称不上“精神之死”。因为作家文人的内心尤其脆弱,死,便成了生最好的诠释,以死来诠释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解释。对于这样的死我不得不最后说一句:死,以生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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