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工业的金融的城市大部分在血肉相搏的噩梦中呻吟，夜总会的酒吧间里却响着叮叮当当的碰杯声。龙子坐在黑暗的一角慢慢地摇曳着杯里透明的液体，冷泠地看着酒吧间憧憧往来的人影。

有人说，彻夜不归的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有家不想回的人；一种是无家可归的人。龙子觉得这两种都符合自己，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两种都不是。龙子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五脏六腑一阵快感。近来，龙子自己有点邪，脑子里会突然蹦出关于‘家’的念头。什么是家？家是什么呢？龙子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向来是不会想这些无聊的鬼东西的。除非没有女人浓浓的厌恶的化妆品味刺激他的鼻子，除非没有狂暴的音乐声扰乱他的神经。就如今夜。

如果每一个人都应有童年的回忆的话，那么龙子的童年的记忆却是残缺的。他不是孤儿，却如孤儿般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他有父亲却从来不认识；他有母亲却得不到应有的母爱。龙子的妈妈一开始嫁给了一个贩牛的龙子爸，日子还算过得不错，可是有一日龙子妈赫然发现她原来嫁的竟是一个‘8+8=18’的大笨蛋。于是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跟那个笨蛋永远断绝了关系。但是她肚子里已有了龙子，后来便在娘家生下了龙子。不久，龙子妈便把龙子抛弃给了年迈的父母，嫁给了一个丧偶的小商人。这是龙子懂事后听大人们说的。

在龙子的残留的记忆时里，他只是一个被一群大孩子和小孩子欺侮的对象，他们跟在后面喊道：“野杂种！没爷娘教养的刁毛！”。或是舅舅举着拳头粗的棍子追着他四处逃窜，而他躲藏在外婆阴暗的床底下都还逃避不了的雨点般的棍子落在身上的情景。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有一年的大年初二，龙子抢吃了邻居给表妹的一块糖。表妹“哇”的一声哭了，舅舅气极败坏地赶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拎起来往屋后的竹林走去，并很快地挖了一个坑，硬是把他往坑里塞，要活埋他、、、、、、

如果童年的记忆还有点的温馨的话，那就是外婆对他的百般宠爱，在受尽凌辱之后外婆搂着他叫“心肝宝贝”的时候。

可是如今，就连外婆的影子在龙子的心里也已慢慢成了一片空白了。好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已记不起外婆的音容笑貌了。

龙子点燃了一枝烟，深深吸了一口，而后长长地吐出浓浓的烟圈，他凝视着烟圈慢慢地扩散扩散、、、、、、

他记得第一次吸烟是在外婆死去的那一年，也是龙子刚升上初中的时候。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他开始了旷课、喝酒和打架。那时外公早已没有能力管他了。他第一次感到原来生活可以这样自由，第一次体会到欺负人的快乐。龙子从此抬起头来了，由受人欺负的小子变成了从怕他的老大。上到初二的时候，龙子毅然辍学，跟一位同学的姐夫出去打工了。那一年龙子十五岁。

龙子拿起酒杯轻轻地辍饮了一口。他看着手中燃尽的烟蒂，嘴角荡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

过去的画面一页一页地在他的脑海里翻过，像是欣赏一部精彩的电影。这一切对他来说已成为历史了，不是吗？第一年回去时，把一叠厚厚的钱摆在白发苍苍的外公面前时，轰动了整个贫穷的小山村。瞧不起他的乡亲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连一向憎恶龙子的舅舅也赔着笑脸，对他低声下气地说话了。

龙子感到从所未有的快乐，一种报复的快感，他把乾坤转过来了。就像现在把白天变成黑夜，黑夜变成白天一样。龙子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做这种改变。龙子早已不屑于工厂里做苦工了。他觉得那是埋没了他的才华。谁不认为呢？他有着高大魁梧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俊朗的面孔，再加上他那双令女人看一眼就被勾去魂的眼睛。正是由于他拥有天生英俊的相貌，才得以成为他今天的资本；从这个富婆周转于那个“小姐”，从这间夜总会转到那间娱乐城。

龙子的生活就这样穿梭于女人之间，穿梭于灯红酒绿之中，他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妥，哪怕这是堕落的。有人说：马雅科夫斯基的工作是“从一个晏会到那一个晏会”；张国荣的人生“是从一场游戏到那一场游戏”龙子呢，他觉得他的生活就是“从一个女人到那一个女人，从一个酒杯到那一个酒杯”。

龙子对大山里的瓜葛止于外公的逝世，那是去年的今天，龙子最后一次回到那个破旧的屋子。龙子对外公的死已远没有外婆离去时那种悲伤。他的心麻木了。舅舅继承了龙子曾经与外公外婆住过十五年的两间破屋。龙子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自由人。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龙子依旧回到繁华的大城市，依旧靠着女人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学会了赌博，与一些社会上的“渣子”往来，也开始吸白粉。凡是一切坏男人应有的品质，他无所不有。

龙子重新燃起一枝烟。在烟雾中他的眼睛变得迷惘起来。龙子想起听谁说过：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可以飞到任何地方去，但它只能一直飞呀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生只下地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龙子想，他是无脚鸟么？不，他想他更像一只风筝，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只能随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当风停止的时候，那个葬身之地便是他永恒的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