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高中毕业，只有十六岁。

毕业那天，强望着熟悉的校园，想着升入高一级学校的同窗，将眼泪忍了又忍。强很清楚，自己能上高中，已是万幸之极了。家庭成分的不好，家中经济的拮据，年轻的父母几乎都成木偶人了。强正在校园的老槐树下发呆，有人在背后拍了一巴掌。他转脸一看，原来是东。东是班上成绩差而思想开放的那种，抽烟、喝酒早会了。

“愣什么？抽支烟！”

“这——”

“都毕业了，怕什么？”

就这样，强在极度的烦闷中抽了人生的第一支烟。

回到乡下，回到父母身边，强没有太多的高兴——虽然以前常想和父母在一起的温馨。复读，是不可能的！乏味的农村生活几天就让强筋疲力尽。无聊之中，强买了人生的第一包香烟——２角２分钱一包的“红缨”牌香烟。

随后，强便随时身上有了烟，一为解闷，二为交际——哪怕父母一再阻拦。

随后，强受聘于村民小代课。

当老师了，要在同行中混，烟就更离不开了。

当老师了，强尽量严格要求自己，除了“抽烟”之外，几乎找不到他的“劣迹”……

那一年，强患了“黄疸肝炎”，在医生的嘱咐下，开始了痛苦的戒烟历程。

“肝炎”很快治好了，那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强没有抽烟。

眼看别人吞云吐雾，强心中痒痒的，别了一年多的烟朋友不时在眼前晃动。终于，强没能战胜那无声的诱惑，又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强没有更多的爱好，闲时就喜欢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每当夜阑人静时，陪伴强的就是一支香烟一缕青烟。渐渐地，强的“烟瘾”越来越大，几乎到了“烟不离口”的程度，不过，强在教室里绝对不会抽烟。

随着烟龄的增长，强的教学业绩也出来了。学生送走一茬又一茬，强在三尺讲台愈干愈欢，愈战愈勇，再加上笔耕不辍，校、镇、县、市、省各级的“优秀”、“模范”称号频频飞来。但强仍保持着不骄不躁的作风，在香烟的陪伴下默默无闻地工作着。

由于强的业绩突出，由小学调到了中学。在高高大大、精精神神的中学生面前，强有些局促不安。第一节课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强自我感觉。谁知就这第一节课，让这些中学生们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下课后都七嘴八舌地围着强说开了。尽管言语不同，但总的意思是“老师，你真棒”。特别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利（班长），更是向强投来了最多的敬佩的目光。

作为班主任，强极力寻找着中学生与小学生的差别。蓦然间，强发现教师的人格魅力是能否感化学生的重要因素，这在中学里更加明显。于是，那一日，强在班会课上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同学们，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希望大家养成良好的学习、生活习惯，除了抽烟，一切向我看齐，我随时接受大家的监督，凡能检举本人工作拖沓，惰性太强，或是参与赌博、酗酒等‘劣行’，本人先向全班同学赔礼，再给检举者加操行成绩！”强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虽然学生的喝彩声和掌声一度将强陶醉，但强始终觉得今天的表现美中不足。是呀，“除了抽烟”，这“抽烟”为什么要除呀！灯下，强无奈地摇摇头，手又本能地伸向衣兜里的香烟，一边整理着今日的班务日志，一边又吞云吐雾起来。

由于多年的习惯，强手拿香烟的动作相当潇洒。将一支香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悠然地将送到嘴唇，双唇微闭，轻轻一吸，两条小小的“烟柱”从鼻孔中均匀地流出，再张开嘴，口腔里没有一丝儿“烟”的痕迹。

这一夜，强又坐在灯下批阅学生的课外杂记本，发现班上的学习委员写了一首小诗，题曰《老师的风采》：

敬爱的老师／白日里／您拿着香烟一样的粉笔耕耘／夜晚呀／您拿着粉笔一样的香烟吐雾吞云／其实呀／无论香烟一样的粉笔／还是粉笔一样的香烟／在我们的心中／都是那样的我伟大／都是那样的精神……

第一次读到这样的小诗，强真有些哭笑不得，这“风采”倒也实在，特别是那“粉笔”与“香烟”的比方，简直是微妙极了，但强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通过明查暗访，终于弄明白了——班上有好多男生都说老师有风采，就连拿香烟的的动作都酷毙了，于是纷纷在暗地里效仿起来。强知道后，先是在班里表扬了勇写的诗，然后郑重地说：“现在你们是学生，不能抽烟，等长大后……”强自知这句话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呀！

第二天，强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封没贴邮票的信。强拆开一看，又是一首《老师的风采》：

敬爱的老师／您有雄鹰的志向／您有宽广的胸怀／您铿锵的话语／敲击着我们的心灵／您渊博的学识／赢得我们的爱戴……

敬爱的老师／除了抽烟／您无可挑剔／其实抽烟／已把您的身体伤害／您真棒呀／敢拍胸脯的人已经少在／您抽一口烟／我们就滴一滴泪／老师呀／慢性自杀／不该是您的风采……

敬爱的老师／为了人生／为了事业／为了我们／您应该在拍胸脯时／不要“除了”／这是我们对您的真爱／老师呀／愿您用香烟一样的粉笔／把粉笔一样的香烟取代……

诗的落名是“初二（１）班全体同学”，但强认得出，这执笔者是班长利——那个高个子姑娘。强读着这样的诗句，怎么也笑不出，太多太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强痛苦，强无奈！

沉默，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鲁迅先生的精辟论述，强开始诠释着。只见强猛然站起，掏出衣兜里那大半包香烟，使劲捏了捏，一下子扔向窗外。窗外，是一条奔腾的河！

次日，强又站在讲台上，拍着胸脯说：“同学们，感谢大家的关心。从此刻起，本人决定不再抽烟，并诚恳接受大家监督，若发现本人再抽烟，除以前的规定外，还另奖检举者50元零花钱！”班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比先前还要响。

从此，同事们再没有看到强抽烟。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大家还是没有看到强抽烟。有人问强个中原委，强笑而不答——戒烟的真谛只有强最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