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去武汉了。是表哥们开车来接河南亲戚去聚会。妈妈姐妹九个,河南、湖北、福建,天各一方,但他们总能找到一个聚会的理由,让大家急急忙忙赶到一起,说说话儿,办办事儿,然后依依作别。
记得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武汉舅舅家。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大人们好像在为谁的婚事张罗,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小孩儿。
我是从大山深处步行、骑在爸爸背上、乘拉木料的架子车、扒拉煤的小火车到了漯河,然后坐上“呜呜”叫的火车来到了繁华的江岸码头,旅途的劳顿,对于年幼的我,都是地地道道的开心果。看着和妈妈一样大的阿姨留着齐耳的“英子头”,看着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膝盖上趴两只花蝴蝶,我的眼睛里充斥的都是平生第一次。
下了火车,看着那么多车轨伸向远方,那么多火车擦肩而过,我牢牢抓住妈妈的衣襟,生怕被抛弃在车站上。因为出门前,妈妈一再叮嘱我,如果不听话,就把我扔在车站上,让拾小孩的拾走。出了站,我更傻了,怎么那么多人哪!我才不管爸爸、妈妈的大包小包,双手抱住妈妈的腰,不走了!结果当然是我胜利地骑在爸爸的脖子上。
车水马龙,舅舅家住在码头附近,我生平第一次亲耳听到了轮船的轰鸣,多少新鲜的事物等待我去探奇啊!我哪里能待在“鸽子房”里看天花板!可是,大人们真的很忙,大概都是在为办酒席张罗,那时候结婚,全家亲戚总动员,不是吃酒,而是帮忙做饭,再多的酒席,全靠亲人自己动手,难怪新郎、新娘都感到现在的酒楼宴席少了份什么,大概就是这份忙碌吧。现代文明减轻了人们的负累,也悄悄冷藏了人们的亲情。
不记得哪一部电影了,有一个细节让我痛哭流涕。大山深处,一位满脸褶子的母亲,在煤油灯下为孩子赶制了棉衣、棉裤、棉鞋、棉袜,缝完最后一针后,母亲熟睡在烛光里。而这份爱穿越大街小巷、高楼大厦,钻进考上大学、攀上高枝的儿子家中,儿媳不动声色的尘封了这个包裹,老人的孙子从头到脚都是洋商品,而孩子扬起稚气的小脸问妈妈:“我的奶奶在哪里?”妈妈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孩子还在追问,我的眼泪早已禁不住成串了,二十一世纪的亲情在哪里?
现在的婚宴是越办越“大”。亲情却被挤压的不占一点席位。那时可不一样,像我妈妈这样,几千里地赶着去操办婚事,多么惊天动地呀,要知道那时的车票钱我们都掏不起。
大人们忙,我急着去看外面的世界,表姐看透了我的心事。她一直在观察我,我也一直在观察她。她大我四五岁,大大的眼睛,蓬松的娃娃发,合体的妆扮,都让我感觉她美丽无比。小孩就是小孩,我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写作业,看她跳皮筋,她常常拿糖给我,那糖真甜!可惜我记不起那些花花绿绿包装纸上的牌子,其实,即使记得,即使现在继续生产,即使配方原料依旧,那糖味也决不比那时了!我感觉那日子真是糖泡的。
那一天,肯定是星期天,反正表姐不用去上学,我们一上午都在疯着玩,游戏也很简单,表姐把她的衣服、头饰都翻腾出来,让我一件件的试穿,我感觉我一双手、一双眼都不够用,快中午,我感觉肚子有些饿,大人们还在忙,表姐好像听到了我的肠鸣,拉了我的手悄悄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穿过窄窄的弄堂,拐了几个胡同,表姐把我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那饭馆真大呀!因为我从未进过饭馆,小小的心里哪装得下“下馆子”的感觉。我兴奋地观察看饭馆的每一个角落,墙上贴的画我还清晰地记得:毛主[xi]满怀笑容,衣角微挑。
吃的什么饭?那笑话闹大了。我只记得吃的是面条。因为那年头吃白面条,吃白面馍那是什么待遇。不是有句笑话嘛,有“穷人”看了“富人”的生活回家吹嘘:“人家,吃白面馍还吃就吃(菜)!”我能见到的饭的品种,大概也只有馍、面条了。
回家以后,我不住地给妈妈形容那面条的味道,妈妈就试着给我做。我太小了,我只模糊地记得,那面条是黑乎乎的,粗乎乎的,妈妈就给我做了“起汤面”。我又形容,那面条像是上了酱油的颜色,像是粗粉条的样子,像是在水里捞过的,妈妈就给我做了手工捞面条。
其实,大伙早已看明白了,那是武汉热干面。也就是从那时起吧,我与热干面结下了不解之缘,直到后来,我屡屡到武汉做客,武汉热干面传到全国各地,我才告诉妈妈,表姐带我吃的,肯定是热干面。
一碗小小的热干面,让我对表姐的感谢一生一世。一个三四岁的小山村小姑娘被一个八九岁的大都市大姑娘请吃热干面,那真是情义无价。
垭口卖热干面的也有好几家,也不乏打着正宗“武汉热干面”牌子的,我却独喜欢“鲜土豆粉”店里做的热干面。她做得面也许和别处大同小异,但她店里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宾至如归。因为她们的店离我们单位近,我就经常光顾,一来二去,在大街上碰面,也亲热地打招呼,像是成了一门亲戚。也许有人会说,做生意的人都是爱套近乎,我却是被她们姐妹俩的默契、亲热劲感染了。她们姐妹的情谊,总不是为了套客人的近乎吧。
她们年龄相仿,个头相仿,声音相仿,笑容相仿,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一个在后厅忙活,一个在前厅待客。还有一位先生是她们其中一位的丈夫,他前厅后厅来回穿梭。三个人细语绵绵,真诚待客,生意红红火火。
光顾小店的,学生居多,据说两姐妹开店也是为了照顾在此上学的学生,一来方便照看,二来有点儿活便钱,也算是新时代的“妈妈勤工”,“女儿不俭学”。
两姐妹对学生特别照顾,汤啊开水啊随便喝,学生也当自己家似的,自己动手端饭倒茶,同两姐妹亲如一家。
两姐妹感情为什么会这么好,我猜不透;我为什么对他们的小店情有独钟,他们也猜不透。
电视连续剧《爱有多深》中,郑秀、郑好两姐妹的恩怨释怀,《中年计划》中简洁、简丹两姐妹的情感演绎,都告诉人们姐妹情与生俱来,没什么道理。
有什么亲情能猜得透道理呢?
人海茫茫,有谁能破译亲情密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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