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笑吸引人是在第一年出来工作的第一个月。

那时候在增城的油烛厂上班，对什么都是新奇的。老工友的一个小故事,都会让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于是就引来了很多目光。这其中,就有那个年轻男孩充满柔情和爱慕的眼光。

男孩叫东亮,是安徽的,长得和马景涛有几分相似。

我和刘霞是很好的玩伴·东亮的第一封求爱信就是通过她传给我的·他在信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笑声真好听,像银玲一样,每次听到你笑,就觉得是风铃在响。”只是那时候太年轻,不懂爱,看到这充满爱意的字儿,心里却觉得像做了错事一样难受。每次经过他身边,我总是低了头一溜烟地跑过。

两个月后,我辞了工。离厂的当天,东亮正在弄一套样版。看着我兴高彩烈的样子,他失了神。只二十六个样板他就弄错了六个,当场就挨了主管的狠批。我看着他带泪的眼,很没良心地别过了脸笑着和各位工友说再见。

傍晚,在我收拾东西的当儿,刘霞一次一次地求我别走。看着她摆在我床头的花束,我只是给她扮了个鬼脸,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继续收拾。我知道,那花束是东亮让她转交给我的,也知道,花束下面有一封极力挽留我的信。可是我太不愿意呆在这里了,谁也不能让我留下来。

走出厂门,感觉背后有一束很烈的目光在注视我。转过身,看到东亮站在车间楼边定定地看着我,那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如化石一样只能意会不能说出。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一种情愫的驱动,我竟对他展开一个笑颜。他愣了一愣,随即跑回宿舍。我笑笑,招来一辆摩托车,没有一点留恋地离开了。

(二)

来到广州,忙碌的工作让我几乎忘了在增城工作的朋友。一天,我刚下班,工友领来一个年轻的男孩,问我是不是男朋友,我当场就愣住了。足足有三分钟,说不出一句话。

东亮显然是又喜又怕,胀红着一张脸,望着我不知所措。工友在哈哈大笑,我却像刚做了错事被抓住的孩子,又羞又急,一剁脚,跑回宿舍去,把他丢在厂门口理也不理。

春过来对我说:“阿萍,那么帅一个男孩你怎么理都不理人家呀?他可是吃了大亏的。从棠溪坐五分钟的摩托车到这里来,人家硬是收了他27块钱的呀!后来,跑到我老乡的厂,问了一个上午,才找到了你。现在还在外面发呆呢！”

说实在话,我心里也很有些不忍。可是,想到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害我被工友当场取笑,心里又觉得委屈,于是赌气说:“管他!人家跟他又不是很熟,跑过来找我做什么?要让我家里知道,又有一顿好说了。”

春劝说道:“你不喜欢人家也跟人家说一声呀,总不能让他这样走了吧?再说了,你要不和他说清楚,难保他发傻到不会坐车回去了。”

听她这样说,我也无法不理他了·于是拿过钱包,走出宿舍。见他还在烈日下发呆,我心里很有点内疚,轻声说:“走吧,先去吃饭。”

他受宠若惊,连忙把手里的大袋小袋递过来说:"你先把东西放好。·"

我皱皱眉说:“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用不着。”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伸出来的手停住了。十九岁的少年,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尴尬的事,一时之间他竟然要哭了。我最看不得人家哭,连忙说:“好了好了,我拿回去就是了,你可把那泪给我眨巴回去呀。”天啦,谁说被爱是一种幸福？我看说这话的人准是一个爱情白痴!

吃完饭,我送他到站牌去坐车。经过一家照相馆的时候,他又小心翼翼地让我和他照个合影。看着他一脸祈盼的脸,我不忍拂他意,同意了。看到我同意和他合照相片,他高兴得差点就要跳起来。我心里是又气又好笑,真是个小孩子,还学人追女孩子呢!

等车的当儿,我跟他说:“实话跟你说,我们是不可能的啦,我不会嫁到外省去的,也不会那么早谈恋爱的,你还是专心工作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他含糊地应着,低着头,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一下子又失落万分了。车来了,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才上去。我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他趴在车窗前和我挥手,转过身就往回走。

(三)

工厂上班是很累的,只是我天生就爱和文字打交道,每晚洗完澡,我都要看一会书,写一篇日记。于是,东亮也被我记到日记里去了。

第二天,我把相片拿回来,看着上面两张稚气未脱的脸,想到东亮和我说的话,我忍不住发笑了。拿过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相片剪开了,看着他面前的一个空位,我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相片放到钱包去,把剪剩的放到一个信封里,贴上邮票,让工友给我拿到邮局去寄了。

两个月没有东亮的来信,我以为他死心了。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我那无心的一个恶作剧,差点要了他的一条命。

三个月后,东亮又来到了我上班的工厂。看到他苍白的脸,我是吃了大大的一惊。

他依然带来几大袋我爱吃的零食,还有一束鲜花。这次,我没有直接拒绝他,还把他带到了宿舍去歇息。

他依然是带着几分诚惶诚恐和我说话,几乎是我问一句他说一句,我不说话,他大气都不敢吭。问完了原厂的情况,我直接问他还过来干什么。他嗫嚅着唇说:“上次和你合影的照片,你干嘛剪了?如果你还有底片,能不能给我拿去复晒?”

我很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我们没可能在一起的啦,你还要那照片干什么?没了,我早就扔了!”

他很受伤,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看到他这样,我又不忍了,从相册里把那底片找出来塞到他手里去。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把相片放到背包里去。

沉默让我很不自在,于是我提出到外面走走·他顺从地和我出去了。

坐车来到流花湖公园,看着那美丽的湖光春色,他的话题倒来了。他跟我说,看到我寄给他剪坏了的相片,他真的发傻了,跑到楼顶坐了一个晚上,着了凉,病了整整两个月。在病得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他总梦到我就在身边和他说话·只是一醒来,才知道自己是病糊涂了。于是就宁愿病着,不想吃药,这一拖就是两个月。要不是刘霞让几个老乡硬拉着他去打点滴,可能现在还不能下床呢。说完,他看着我傻傻地笑了。

看到他笑了,我却觉得很心酸。这是一个爱情傻瓜。

我跟他说:“东亮,说真的,原来我真的很讨厌你,因为你让我不知所措。可是现在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不管是什么感觉,我对你,始终没有爱情的感觉。也许是我太年轻,又也许是我身不由己,反正,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家境不是很好,我现在只能专心工作,赚钱供弟妹念书。所以,我不可能在二十三岁之前谈恋爱。更不可能嫁到外省去。你比我大两岁,相信你比我更能体会做家里长女的心理。你的心意,我会放在心里的。我不说做不成恋人就做朋友的漂亮说话,那样说,只会让你更痛苦。我只能说,以后都别找我了,你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女孩子吧。”

不知是绝望还是感动,听完后他竟然放声大哭了。一个大男孩在我面前哭,我真的吓坏了,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这样呀,你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一个大男人的,为着这丁点事哭,像话吗?”

他硬生生地止住哭声,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眼里是又怯又苦的。可是我怕他还抱什么幻想,只能硬着心肠说:“你别这样看我,爱情不是同情,虽然我不懂爱,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我就算嫁,也只会嫁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像你这么幼稚的小男孩!”

他的泪不断地滚出来,可是他拼命地忍住不哭出声。看他忍得那么辛苦,我吸了一口气说:“哭吧,要哭就哭得痛快一点,你这样很累。”

这下子,他不哭了,泪也不流了,傻呆呆地望着我,不发一言。

我眨眨眼,调皮地笑着说:“哭呀,你怎么不哭了?”

我的调皮缓解了他的情绪,他擦去眼泪,很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在你面前,想痛快哭也不行,想不哭也是那么难。我不哭了,只是,你的笑声,会是我一辈子的怀念,我会永远记得,为着一个女孩子的笑哭了一场又一场。我要走了,希望我们还能做个朋友。”

我笑着说:“好吧,我暂时答应你。但是,你要是还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可会反悔的哦。”

(四)

一眨眼就十年光阴过去了,从老家的一位工友那里,东亮打听到了我的手机号码。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往日的一切好像就在眼前。昨日的懵懂少年已长成一个成熟男子。

坐在他面前,我反倒像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哈哈大笑,看着我的窘样,像我当年,带点调皮的笑意说:“曾经,为着追求你的笑声,我流了不知多少泪。如今,看到你真实地坐在我的面前,反而觉得在梦中了。往事真的如梦呀!”

我笑笑说:“是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喻。只是很有点难堪,为着我的笑,让你流了那些无谓的泪,最后还说了那么多让你伤心的话。”说着,我拿出钱包,把那两张从我们的合影剪下来的小照片取下来,递给他:“这么多年来,就这两个照片我最满意,至今还带在身边呢。只是,每次想到你的泪,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接过我的相片,很认真的看着,然后把其中一张放到他的钱包去,笑着说:“这本来是我的,现在物归原主了吧。这张,还给你,它会让你永远记得,你曾把一个男孩伤得有多深。不过,我会告诉你,从公园回来,我还是忍不住彻彻底底地又哭了一场,只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哭过了。十年了,我没掉过一滴泪,还得多谢你呀。”

我把照片重放入钱包,说:“是啊,曾经为了无心的伤害而在这几年内疚不已。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曾经的曾经,都已过去了,只有昨日的笑声与哭声,依然会不时地在耳边回响。只是现在,心里不再有负担了,也可以把我们的故事写一个结局了。”

“怎么,笔又痒了?那么你会给这个故事一个什么样的题目呢?”他打趣地笑着问·

我微笑着说:“早在十年前,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就想好了题目,《我的笑声,你的泪》。只是那时候觉得拿这个故事去换稿费有点理亏,所以一直压在日记里·回去,我就把它修改好,等拿了稿费再请你吃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