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是一个过程，目的地不一定只是你要抵达的那个地方。

从都江堰开始进入岷江峡谷，公路基本是在紧挨着岷江的河谷里，与江水蜿蜒并行，这段路我本来走过，那次是自上而下，从黄龙经川主寺和松潘出来，只是经过这段路是在晚上，所以，现在看到河流和山峦，没有熟悉的印象，奔流的江水，绵延的群山，路边有些贫困的集镇都在眼睛里，昨夜一宿没睡，原来想在车上眯一会，有些疲倦，但是，却睡不着，低迷且又亢奋，什么都没想，心里和脑子里似乎都空着。到了映秀——一个很美的地名，就离开了去松潘的那条路，进入卧龙峡谷，很多人知道卧龙是因为那里的熊猫，其实峡谷里的风景已经很好了，就象读一篇很长的文章，离结尾还远的时候就那么漂亮，打动了你，那么就自然会去想象后面会给你怎样的惊讶，想着要去的四姑娘山，这样的铺垫就觉得那里不知道美丽得怎样让人心跳了。

晚上住在卧龙山庄，天已黑尽，吃完饭在外面的草坪间散步，看着美丽的灯光，秋天的夜晚在这样的山野和植被里，已是寒意袭人。走在那薄荷似的空气中，深深地呼吸，使自己变得清清凉凉的，似乎整个人从里到外经过了雪的洗涤。

第二天继续上路，往深山里行进，翻越巴朗山。上山的一面，随着高度的增加，植被逐渐变化，从阔叶林到混交林到针叶林，直到只有浅草和低矮的灌木，在寒冷中萧瑟地迎风斗雪，直到寸草不生。有些地方飘着小雪，然后天晴了，视野就被全部打开，主要看远远近近的雪峰，在云层之上，虚无缥缈，看着在那里，在远方，我觉得很想靠近又遥不可及，真的想过那里居住着神仙，白衣飘飘，轻盈地在那里飞来飞去。过了垭口，下山的时候看盘山公路，在稀薄的雪地里，从高处向下望，顺着向内的弧面的山坡，河流一样的大扭转全部在视野里，气势壮观，就想坐着雪橇直接从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滑下去。返回的时候，再次经过这个垭口，上山这一面强烈的日光照耀着雪山和雪地，反射着光如同冰冷的燃烧，一种很冷的激情强烈地席卷着我，那时我发现冷漠有时是一种静美，如果它最终会燃烧的话。还在震惊里出神，几乎没有过渡，车就经过哑口直接开进了另一面的浓雾之中，所有的世界都消失了，车速很慢，一切被裹挟在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之中，我想看穿它，但总是看不穿，总想看见点什么，但总看不见，象永远都走不出去的无边无际的迷惘。

到四姑娘山落脚的地方就是日隆镇。成都到日隆镇230公里的里程，一般资料介绍说5个小时的车程，估算也合理，但是，我去的时候，由于路况和翻越巴朗山那样高海拔的道路和气象条件，实际是远远不够的。

没住在镇上，在镇子到双桥沟之间的路边，有一家叫金林的孤零零的宾馆，挨着小河，河水哗哗奔流，餐厅跨河而建，水干净而清澈，喧闹而让人感到舒服，对面的山上是浓密的树林，满目青葱。

吃过午饭就去双桥沟，直接坐车到了沟尾，下车后走到草甸上，望那远方迷迷茫茫偶尔显露的雪峰，只能看见在云雾漂浮中隐约的峰尖，风姿绰约，很少，很淡，很朦胧。盯着，举起像机，想抓到一个清晰的画面，总是有些模糊，我总想去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睛的问题，一转眼，又是雾霭茫茫，就在全神贯注的凝视中消失了，都不知道它怎样隐藏起来的，瞬间就没了。

阳光灿烂，然后突然就会有一阵细雨，沟里的气候就这样，雨来得蹊跷，去得也倏忽。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明媚的下午。

从沟尾往回走，走一段路，坐一段车，再走一段路。双桥沟很开阔，通着公路，早年的伐木也使近处往往少有树木阻挡视野，还可以看见树桩，还有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运走的原木，倒在草丛中。所以最好的就是看两边的雪山，雪山在那样一种蓝色的天空衬托下，那本是一个冷冻的世界，却总吸引你攀援的冲动，让你想贴着冻僵的岩石和冰爬上去，直到令人痴迷的蓝色天空。阿妣山、布达拉峰、老鹰岩，渡母峰、猎人峰，其中很多山峰与四个姑娘的传说有关，阿妣峰是四个姑娘的外婆，渡母峰是她们的母亲，猎人峰是大姑娘的爱人……乘车或步行，扭着头就这样一路看过来。

在盆景滩滞留，溪水中枯死的树木，依然挺立，这是一种钙化现象，浑身的枯树枯枝，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还那样背靠着蓝天。过溪上小桥，在对面的缓坡草甸上坐下来，看散落在草地上的人，看水中枯树，看天空和白云，看山上很冷的浅灰色、蓝灰色岩石和积雪，就这样看着我对面的一个完美世界。返回的路仍然要穿行13里的沙棘林，在这里，沙棘是可以高达20多米的乔木，以前知道的沙棘是西北荒野里的灌木，秋冬季节结出金黄的果实，树很好看，树形优美，树干欹侧，树枝辗转，树叶典雅，在空中有国画的效果，湿润，象洇开的。它的构图能力很强，无论是一大片，或者三两棵，或者一棵，我甚至觉得一棵树的局部，也都是很耐看的画和图片。

在人参果坪待了一会，就坐车穿越白杨林带，经阴阳谷返回沟口。阴阳谷极狭，宽处几十米，两侧均为陡崖，太阳只在正午约一小时的时间同时照着两壁，其他时间只能照到一侧，所以有了这个名字。当地人有人叫绝情谷，意思是说进了这谷，沟里的山水会让人流连忘返，对世间的恩怨情仇就了了，就结了，就断了。我可是一俗人，我还得重返闹市，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想起很多年前在泰山看过的四个字倒比较妥贴：暂远红尘。

晚上，玩了一会儿，在金林宾馆的流水声里，想想事，就很安然地睡着了。

起得很早，要去长坪沟，先坐车到沟口，路上能够看到四姑娘山，车很快就过去了，仍然觉得看得不真切，昙花一现，云遮雾绕，美丽就那样在心里留下若隐若现的痕迹，却再也擦不去了。

长坪沟里不通公路，可以选择的是步行或骑马。当然是骑马，新鲜、方便、省力，骑马得先在进沟的管理处买票，然后照着号去找马和马工，游客、马和马工挤在一起相互找着，吵吵嚷嚷。进沟以后才知道选择骑马没错，尽管上了一当。沟里只有通向枯树滩的栈道，再往里就是很难行走的泥泞小道，很烂，马粪和着稀泥，有的地方积着水，水深处快要没过马腿了。只有习惯背包游的人可以艰难地忍耐，前面一段马道和栈道是分开的，在枯树滩汇合成一路，只有马道了。在外面买的马票只到二道坪，一个很多人靠步行既不能前进又回不去的地方，离枯树滩还有一段距离，而且那时还不知道有一条栈道，好象一般旅游以水打坝为终点，如果这样算的话，到二道坪只是整个旅程的三分之一，这时马工才与你讨论剩下的路程的价格，这种谈判牌在谁手里，不说都知道，当然你可以选择不骑马。嘿嘿。

由于沟里相对狭窄林木茂密，看远景就很难得。到了草甸和空阔的地方，就好好把眼睛打开，在马背上环顾四周，很有点傲然的感觉。天色阴沉的时候多，下过雪，树上还有一些积雪，有时飘着小雨，时断时续，加上融化的雪水，身上是湿润的，空气清新而潮湿，光是空气就能濡了你的衣衫、身体和心灵。

走过唐柏古道，一路在虬劲的柏树林中，这是方枝柏和衫树的混交林，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松萝悬挂在树上，穿行其间，想到要是从前，那些独自走过这里的藏人，踩着厚实的地苔植物，在寂寞中，他们一定会很高亢地唱歌吧。经过枯树滩，这里应该是中心地带，没有停留，继续前行。

中午打尖的那个地方有些记不住了，应该是上干海子，一个小客栈，门前是草甸，卖一些方便食物和开水，好象还卖热牛肉。我们带着准备好的食物，买了水，冲了方便面，吃了一点榨菜，其他就不想吃了。然后接着上路，一路上也不断有雇了马驮着装备的人进进出出，不知是登山、攀援还是穿越，这里是比较好的户外活动地区，也有徒步旅行的人背着巨大的背包，在泥泞中艰难而坚定地走着他们的路，我其实很羡慕他们。终于到了两河口，这是我们的终点，离沟尾还有很远的路，两条溪流很美丽地在这里交织，象两个美丽的人全身心地投入彼此的怀抱。

在这里停留了一会，拍几张照片，看山看水看草木，看得心都没有了。

随着进沟的人越来越多，回来的路越来越拥挤，给我牵马的是一个藏族小姑娘，觉得很敬佩她，进来的时候开始是牵着，很快和马熟了就自己骑，小姑娘只是跟着，也学了几句他们吆马的口令，马很驯服，只是在返程发过一次小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跑了起来，又不在正道上，一棵树的树枝正好横在胸部的位置，低头来不及，只好仰到马背上，没被刮落，也没被划伤，主人在一边喝斥，我赶紧收紧缰绳，总算把马勒住了。

回来的时候，听小姑娘和往里走的一个中年妇女打招呼，用的藏语，马工们相互之间交谈都用自己的语言，小姑娘回答，阿拉索两河口。听得出来很多汉语地名她们是用的音译，问她这句话的意思，她给我翻译，现在记得意思象是去那边两河口。路上确实拥挤，有时就几匹进出的马相互挤着过去，马背上人的脚也互相蹭着，甚至颠簸着的人和人擦肩而过，彼此相对一笑，腿上和后背上都有很多飞溅起来的泥浆。

在枯树滩下了马，看看枯树滩的风景，水中的枯树和双桥沟盆景滩相似，只是景象更为阔大，然后走栈道出去。在沟口，又看见了那废弃建筑的残垣断壁，在这里，过去算是很富贵的房子了，也是石砌碉楼，很多年前的大宅子，拍了照片，总想着孤立的一栋房屋，在这个人烟极少的地方，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沟外面天空广大，天已放晴，依然蓝天白云，依然辽远无涯。

从巴朗山下来的时候，公路经过一个叫猫鼻梁的地方，那里是看四姑娘山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远眺，下了车，拍了一张照片。回来经过这里才知道，现在旅行社安排给我门的旅行线路，你能看到四姑娘山的机会不多，除了这里就是进入长坪沟沟口的路上。四姑娘山还有一条海子沟，拍四姑娘山的照片那里最好，我们没去。所以，最好在这里好好看看她们，四座高高的相互依偎在一起的雪山，一种传说讲那是她们抗拒恶魔死后的墓地，我看上去就是那四个美丽的姑娘，最高的是第四个姑娘，海拔6250米，在四川境内的所有山峰里，高度仅仅只在贡嘎峰的后面。回去的时候，再次经过猫鼻梁，就在车上不断回头看那美丽的山峰。

她们还在那里，永远都在，我来过了，却要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