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干部于亮海被人袭击了。他是在我们班晚自习的例常巡视的时候被袭击的，当时他趾高气扬地站在教室门口用一个贵族的神情偷窥我们。

说是袭击，其实并没有学生纵身打他。当时的情况是我正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金属学呢，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大响，象是一个小金属高速撞击到木质门上。后来才知道，有人用圆规首部的金属头丢于亮海，没打到他，打到距离他脑袋不到一尺的教室门上。于亮海自然吓得不轻，可缓过劲儿来后又气得不行，因为他觉得自己神圣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当时就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我们班四十几号人，厉声地问是谁干的。

当然没人理他！因为在我们眼里，学生会的学生干部就是校方豢养的狗。当然了，我要声明一下呀，我所说的学生会是指我所在的技工学校学生会，可不是那些正正经经名牌大学里的学生会。两者在层次上在人员水平上是绝对没法比的！如果把高等学府的学生会比作正规军，那我们技工学校的学生会也就是地主武装乡勇民团。实事求是地讲，上技工学校的学生，都是考不上中专和不乐意上高中的差生，毕业出来后只能是工人阶级。我属于开窍比较晚的那一类人，从小就贪玩儿，花在看闲书上和打架上的心思远比花在读书上的心思要多得多，后来的奋发图强告别工人阶级挤身入白领这都是后话。当时，我确确实实身处在一帮调皮捣蛋的差生中懒洋洋的混日子。就跟无论哪一个群体中都会自发地分离出腐败阶层一样，我们那里的学生会成员正是一帮追求私利地位的所谓的进步分子，通过讨好班主任进的校学生会，谋取特权，欺压普通学生作威作福。

于亮海一看没人理他，就丢下一句走着瞧，走了。直奔科主任的办公室，去反应情况。科主任叫李会勤，三十多岁，原是这个技工学校的学生会干部，毕业后走了上层路线，留校了，没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混入技工学校的教师队伍，而且步步高升，成了我们机电科的科主任。象他这样的管理者，自然非常依赖学生会干部来实施学生管理。所以，李会勤听到汇报后非常生气，在他看来，跟学生会干部挑衅，也就是跟他挑衅！而跟科主任挑衅那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挑衅者！

快下晚自习了，李会勤气冲冲地带着于亮海及其它一些学生会干部来到我们教室。

李会勤恶狠狠地环顾了一下我们，静了一会儿，象是增加我们的压力，然后问是谁干的。

一片沉默。

他等了一会儿，又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呀。

我们心里揣揣不安，屋里跟死了一般安静。

李会勤又等了一会儿，说你们不说是吧，好！班长，谁是这个班的班长？

班长刘强站了起来，说我是班长。

李会勤问你是班长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刘强低下头，说不知道谁干的，当时正在非常非常认真地看书呢，就看到于亮海气哼哼的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上心。

李会勤说好好，不知道是吧，没关系，我给这个学生一个机会，今天下晚自习后去办公室自首，9点半之前这个人要自首！否则，连累了无辜同学可别怪我！！

说完，李会勤带人走了。

刘强看李会勤走完了，然后环视了一下大家，说弟兄们要扛住了，谁告密谁就是混蛋！

班上的同学们纷纷表态，众口一词，说对对谁要是告密谁就是混蛋！

我问身旁的死党唐斌，是哪位爷们儿丢的圆规头。唐斌摇头说不知道。宋自强也把脑袋探过来问同样的问题。我说到时候盘查起来咱们就实话实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总不能给咱们上刑屈打成招吧。唐斌和宋自强小声笑了，说那当然。我回头向后排的方向归了一眼。我看到孙朝辉、胡景泉、刘长龙等几大好汉满不在乎地样子，心里有了底，肯定是他们之一干的这事儿。因为我坐教室中部，前面同学的动作瞒不过我的眼去，圆规头只能来自后排。

唐斌说该打，那个狗屁我一直看着就不顺眼，天天狗仗人势，他妈的上个星期还因为宿舍被子没叠好，罚了我五块钱呢，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谁干的，我也绝不把好同志给捅出去。

小黑胖胡维炎说了打得好，这还算是轻的，于亮海这狗屁回头得得晚上在操场上堵他一回，暴k这逼一顿！

大家七言八语地议论了一会儿。刘强看到教室纪律乱了，担心再把学生会的或值班老师给招来，就大声说行了行了，大家知道怎么做就行了，继续上班，有话下课回宿舍再说。

下了晚自习，没人去办公室自首。

第二天下午下课，李会勤来了，宣布今天不解决这事大家就别想吃饭别想休息，直到挖出这个人为止。说完了，他让几个学生会干部守住教室门口，从前排开始，一位一位地顺序往外叫，要单独过堂。先叫刘强，刘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用微笑回复大家眼中的询问，一脸凛然之色，很有当年地下党彭咏梧的派头。

大家在教室里有说有笑的，等着李会勤的提审。

······终于轮到我了，我来到李会勤的办公室。李会勤看样子很累，也懒得跟我讲大道理了，就问我你知道是谁做的。我当然摇头不知。李会勤挥挥手，让我回去。出来后我往回走，心里不禁有些遗憾，跟我原先设想得差太多了，还没容我表现出坚定不拔的精神呢，就把我轰出来了，真不爽！

所有人都提审完了，案犯还没有找出来。

李会勤命令班里所有的同学到操场集合。跑步！一直跑完8000米才许吃饭和休息。而且扬言一天查不出案犯，一天就下晚自习跑8000米！一直到有人投案为止！！

真黑呀！太损了！！他母亲的这样跑下去，一学期跑下来大家都能考上河北省体校了。

跑第一圈儿的时候，大家没感觉出怎么来，还互相鼓励着。跑第二圈儿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了，开始沉默。跑第三圈儿的时候，开始有人断断续续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小声嘟囔，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呀连累大家算什么呀。我喘着粗气，勉强回头一看，是宋自强。刘强一边跑一边训斥宋自强说你说啥呢留着劲跑步吧！第四圈儿的时候，班里的几个女生受不了了，开始抹泪儿，边趔趔趄趄地跑边抹泪儿。跑完第六圈儿，几个女生全掉队了，她们挣扎着走到场外监督的李会勤面前，边哭边说着什么，离得远，我们听不见，只看到李会勤皱着眉头一挥手，让这几个女生回宿舍了。

······第八圈儿了，我转头看了看身边，没几个人了，就剩唐斌和黑胖胡维炎跟在我身边挣命。其他的人都落后老远，刘强离得最近，但也落后了近二十多米。我喘得快把肺给喘出来了，嗓子干得象着了火，眼前金星乱闪……闷着声跑不行，得找点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唐斌说话了，一边喘一边说他、他妈、妈的，这、这样下、下去可、可不行！！！

我说可、可不、不不是嘛，到底是谁谁干的，再不、不承认，我可、可可去承认了！

黑胖儿说现、现在再再再承认，已经不、不不划算了，坚坚持下去吧。

……

全班四十一名学生，最后只有我和唐斌，还有不到十名同学跑完了全程。李会勤很惊讶，夸了我们几句，夸我们的话我们一点都没听进去，就清楚地听到他说查不出来就天天这样跑。

第三天上午，有消息传来，案犯给查出来了，是孙朝辉！但不是孙朝辉自首的，是被人告发的。孙朝辉被揪到办公室，当众挨了李会勤好几个嘴巴加好几脚，罚了四十块钱，记了一次处分。

孙朝辉回到宿舍就骂大街，说他妈的到处是汉奸！刘强安慰孙朝辉，说算了算了，下次要做就做得隐密一些，晚上在外面堵于亮海，麻袋蒙头，给他一通胖揍好了，给你出气！我坐在一边提醒孙朝辉，别轻易动手了，于亮海如果最近一挨打，李会勤用屁股想也能想出是你孙朝辉干的。孙朝辉看了我一眼，没吭声儿，不过看意思他听进去了。唐斌在上铺嘿嘿乐，说时间长着呢别着急呀。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平安无事。

一天下晚自习，忽然停电了，全体学生会干部还有科主任都出动打手电维持纪律。大家迟迟疑疑停停顿顿地下了教学楼，回到宿舍。熄了灯，孙朝辉躺在床上咯咯乐。我问他乐什么呀有乐事儿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孙朝辉说没乐什么，睡觉！

毕业了，拿到毕业证，接下来就剩下去工作单位报到了。我们几个非常要好的同宿舍在外面聚了一次。往事重提，孙朝辉说他报了仇了，那天下晚自习停电，他在别的楼层趁乱踢了李会勤好几脚，害得李会勤瘸了好几天，真过瘾！

临分手的时候，孙朝辉醉熏熏地拉住我，告诉我当年告密的人是刘强。

聚过那一次后，我再也没跟孙朝辉联络过，也再也没回过学校一趟。

是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但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忍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