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仙，以白蛇素贞的丈夫闻名与世。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是个窝囊废，唉，真是的，我一介本分的书生，也没招谁惹谁的，却牵扯上人妖之恋，结果来个人妖情未了，遗憾终生，还惹了万世的笑名，真真是倒霉透顶了。

我从小老实巴交的，胆小谨慎，为人质朴。读圣贤书，行君子事，从不敢存非份之想，在同学中在邻里一向薄有贤名。那一日，学馆的学生们拉我去西湖游玩，左右也无事，我就跟着去了。谁知游人如织，却又赶上突降暴雨，被淋成了落汤鸡，掩面奔跑中，与同学失散。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中，忽头上横出一把雨伞挡雨。我定睛一看，伞的主人原来是一窈窕淑女。这下把我给窘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正要逃开，忽闻燕语莺声，说人出门在外，都有不便的地方，不要客气，伞先借与你，等明日天晴再还给奴家好了。我正期期艾艾着，本要婉言回绝，忽觉一把伞塞于手中。耳闻到地址之后，一阵银铃轻笑之后，美女留下一股香风，飘然去了。烟雨蒙蒙，恍惚中，见一白裙女子和一青裙女子共用一把伞，婀娜中走远。白装女子就是素贞，那青装女子就是小青了。

第二日我去还伞言谢。素贞家里就她与妹妹小青两人。守着如此大的宅院，也没有仆人。我不禁问其原因。素贞说她与妹妹小青是出身于京城官宦人家，父辈不幸因被谗被贬郁抑而终，母亲不久也过世，素贞与妹妹遣散了仆人变卖了家产，搬到杭州购屋定居，远离是非，以求在此地身嫁一好男儿，生儿育女了此一生。至于仆人，素贞讲刚搬到此地，无暇考虑。素贞言语之中含情默默，眉眼之中异彩涟涟，左顾右盼风情万种。素贞的温柔娇媚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举止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们开始了交往，不久就谈及婚嫁，成了亲。

婚后，我与素贞如鱼得水，水乳交融，恩恩爱爱，琴琵和弦。如此好的女子被我许仙娶到，不觉中总疑为梦境幻影。好几次夜半醒来，恍惚中俯身查看枕边爱妻，吻吻她才又心安睡去。素贞持家有道，井井有调，免去了我后顾之忧。于是我勤读经书，勉力上进，准备科考，好博个功名，圆学而优则仕的梦想，携素贞之手共渡荣华，为子孙后代赚取个基业。不一日，惊闻素贞有孕，这下可把我喜个手舞手蹈，哈哈，我许家三世单传，如今有后啦。

俗话说得真好，乐极生悲，这话总是百试不爽，唉，祸事来了。

那是端午节前几天，我从学馆出来，正低头急步往家走，忽有人叫我留步。我迟疑停步凝神向声音处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相貌清俊。他左手拿钵，右手正冲我合十行礼。我乃谦谦君子，忙举手还礼，以为他为化缘而来，赶紧伸手入袖取银两。那和尚缓步走近，仔细打量我，目光中游离不定，欲言又止。我笑问其何意。和尚神情凝重，拉我借一步说话。和尚说我印堂发黑，必有妖孽缠身。我惊问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何来妖孽？和尚说那妖孽与我关系很近，曲指算来相处已有半年了。我笑道小生刚结婚近半年，从不胡乱与人结交，何来妖孽。和尚看了我半晌，说你到端午节，端杯雄黄酒与你妻子喝，必有分晓，贫僧法号法海，暂住金山寺，有事可来找我。说完，法海转身去了。

我满怀狐疑回家。但不久，也就在素贞的柔情蜜意之下将此事抛在脑后了。不一日，端午节到了。杭州人有端午节喝雄黄酒辟邪的风俗。我那天兴兴头头买来雄黄酒，叫素贞和小青好好准备各色小菜，吃顿团圆饭。席间，素贞声称不喝雄黄酒，小青也不喝。我再三劝说，素贞不忍强拂我意，浅尝半杯，后推托头昏，进后堂去了。我心里很是担心娘子，端了些解酒茶到娘子的房里。来到床前，定睛一看，啊呀，哪里有娘子，分明是一条丈来长的大白蛇盘于床上。这下可非同小可，瞬时间，我魂飞魄散，手中解酒茶泼洒一地，仰身便倒，一股冤魂轻飘飘直奔地府而去。

后来，素贞惊醒之后，后悔莫及，拼命去仙山索灵芝仙草救我还魂，可是，还魂的我对素贞只有惧怕，再也无夫妻之情了。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可怜我许仙已身家孤苦，却又遇上素贞这一蛇精爱恨缠绵，真乃命中的业障，凭空飞来的横祸呀。我身为儒家弟子，紧守仁义道德礼仪廉耻，从来不敢做半分越轨之事，品行方正，为人谦虚有礼，发奋读书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娶妻生子好光大我许家门庭，延续我许氏书香家风。唉，可是现在我娶一妖精，此事一旦传扬开去，我许仙肯定会斯文扫地，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儒门笑柄。我还有何面目出门会友交往？“娶妖精的男人”会成为我的别号，体内妖精的血统会让后代永远打下耻辱的烙印。我该怎么办呀？

素贞明说了不会离开我，她说她爱我，她说她要与我一起把孩子抚养成人。我反复地恳求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地去继续修道吧，真正修成了人再与我相聚多好，我们两人不是同类，婚缘至此已违人伦天条，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素贞不同意，她说她从没经历爱情，也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象我这样优秀的异族，她不明白什么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只想跟我相厮相守。我说现在你已经很危险了，已经有高人看出你的身份，并且告诫过我了。素贞还是不同意，她说她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类的事，没有罪孽，不必担心。

我六神无主，抽空找到有道德博学的大儒老师，说出前因后果，请求指点迷津。老师听完后连呼冤孽呀冤孽，批评我竟糊涂至此自贱至此，催我速去找高人法海，擒妖降魔。我为自己丧失做人原则而羞愧不已，出来后径直奔金山寺找法海去了。

法海答应我不伤素贞的性命，用智慧高法好言劝其回归自己的世界。于是，法海将我留下，引素贞前来索夫，然后两人在寺外摆阵斗法。毕竟是魔高一尺佛高一丈，最后，素贞被擒后压于雷锋塔下。我事后知道此事非常愤怒，连声质问法海为何不信守诺言。那法海却因为完成了一件功德，已在修为罗汉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所以并不理会我，命人将我轰出了大门。

素贞被囚，家业已毁，此事闹得路人皆知。我失魂落魄地漂零在世上。突然小青出现在我面前，她怀里抱一婴儿，手持长剑，上前一脚将我踢翻在地，嘴里喝骂我负心薄幸寡廉鲜耻，然后一剑刺来，要为姐姐报仇。我躺在地上闭目等死，剑到胸前突然停住了。小青问我死前还有何话讲。我说此事以悲剧收场其实是为最理想的结局，这是一开始相识时就已注定的。小青一口唾沫啐来，骂我狡辩，是我背叛了素贞而不是素贞负我。

我心下一横，质问小青，说我与素贞相遇相亲明显是一个圈套，她是妖而我是人，但她事先为何不说真话为什么不说她不是人类而是蛇精呢，如果她明说她非人类，那我肯定根本就不会跟她成亲，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发生落得如此下场。当初是素贞在欺骗我而我却对她一片真心信人不疑。我真心待你们姐妹俩个，但你们却在最大的背景上瞒我，还骗我说你们是京城人氏。爱情中最关键的就是要对配偶诚实！没有诚实的爱情就是自私地占有。素贞口口声声说嫁我会让我一生幸福一生平安，可是在有违天条人伦社会禁忌的前提下，这幸福不可能真正拥有。躲躲藏藏的生活何来快乐可言？你们就觉得这秘密能永远地保存下去，永远不会让我知道，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与素贞是夫妻是肌肤相亲是最亲密的关系，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只是个时间问题。你们光想到了你们自己，你们全然没有想过此事揭露之后，我必然会斯文扫地成为世人的笑柄。与其说我与素贞如此悲苦收场是天注定的，不如说是你们的欺骗而造成的。爱情固然要追求，可是人生中仅有爱情是不够的，人生幸福更多的是从遵守世间伦理遵从人类社会规则在世人良好的口碑中体会到的。

小青良久无语。突然，她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小青抛下剑，抱着婴儿痛哭起来。末了，小青对我说这是姐姐和你的孩子，你好好抚养他长大吧。说完，小青留下婴儿绝尘而去。这个婴儿就是我儿子－－许仕林。

我已经无法在杭州生活，于是我收拾细软卖掉家产，带仕林到没有人了解我们的地方生活，我不想看到世人说仕林是蛇精的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仕林拉扯大，教他读书上进。这么多年来，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而我从未想过续弦再娶。仕林曾经问过我他母亲是谁。我就说你母亲早就病死了。仕林问他母亲好不好。我说你母亲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贤妻良母了。素贞永远是我心里的牵挂，但永远也是我心里的一个秘密。仕林体内留着蛇精的血，而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这一点。

明天，十七岁的仕林就要进京赶考了。烛光下，他沉睡的样子恍然就是素贞的模样。我凝神看着仕林，久久不语，心潮澎湃，老泪纵横……

心情激振之余，我披衣泼墨写下留存后世的许氏家训－－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莫理贼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