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了饭送到病房的时候,母亲的病房里安排进一位病人,还竟然是一位男病人。
我一看内心非常生气,这不乱弹琴吗?母亲是女人,他们却在女病房里安排男病人,而且还是一位年纪不大的男病人,母亲起夜包括输液过程中要小解,都将是问题。
母亲患的是哮喘。那天早上起来,母亲感到肚子痛,且拉肚子,就赶紧给村医打了一个电话。医生很快就来了,二话没说,要给母亲打针。母亲说,哮喘病人有许多药是不能乱用的。医生笑了,是我给你看病呢,还是你给我看病呢?母亲不再吭气,村医也算是老医生了。随后医生给了母亲一包药,要母亲服下。
母亲服药不久,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接着母亲连喘气也困难了,脸色被憋得青紫,脖子也肿胀起来。就在这时,一位邻居到我家串门,见此情景,吓坏了。母亲断断续续请求邻居赶紧给我们打电话。邻居是一位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农妇,哪里会打电话。手忙脚乱了半天,还是拨不对一串号码。
父亲去世后,母亲坚持一人要住在老家。一来父亲刚刚过世,母亲不忍扔下永远长眠于故乡的父亲,二来,母亲嫌我们的家里总有这样那样的纷争;母亲不愿让女儿因为她而在丈夫面前忍气吞声;第三,母亲一生没怎么离开过土地,她住不惯我们没有丝毫泥土的楼房;再有就是城里人邻里之间形同陌路,母亲接受不了没有人聊天的冷清日子。
母亲挣扎着拨下了小妹的号码,邻居大喊:你快来,你妈喘得厉害……小妹接到电话,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了门。
当我接到大姐的电话感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转危为安,只是母亲非常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见到我也只是点点头。
母亲已经是第三次闯生死关了。我默默坐在母亲的床头,看着母亲。一头蓬乱白发的母亲蜷缩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眼睛微闭着。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我问母亲想吃点什么,母亲摇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什么也不想吃。
天阴得很重。这样的天气人的精神怎么也快乐不了。
我决定去外面买点吃的。出了病房,才发现天下雨了。
我买了一份炸酱面回来。谁料到就这一会功夫病房里竟然住进了一位男病人。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瘦长脸,脸色苍白,嘴唇上面还留了一噈小胡子,身上穿着一件好几年以前流行过的将军黄上衣。
护士不时地进来出去,一会问他带水杯了没,一会问他带饭盒了没?他无力地摇头说没有。
我想找医院发难,医生的话让我忍住了。
那你没有医保,是自己花钱看病吧,医生说。护士是在“看人”下药。
那人点点头。我看到他脸上有许多的无奈和苍凉。
那你没有工作吗?
我在县城的一个铁矿上班,临时工。他顿了顿接着说,单位是民营的。
医生哦了一声。
从他和医生的对话中,我得知他不是本市人。说实话,其实看衣着我已经看出他不是本市人。他来自一个贫困的县的山区农村。
过了一会,一个看起来很粗壮的女人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个从医院领到的便壶和脸盆。
女人将脸盆和便壶放在床下,对床上的男人说,我给你买个碗去,我让护士先给你输上液。女人出去了,一会一个护士进来给男人扎上了液体。
女人也跟着进来,心疼地看着床上的男人。看起来,女人比床上的男人要大的多,应该不是男人的妻子。
你知道哪里买碗吗?这时女人突然看着我问到。
哦,你一直走到大路上,向北,那里有一个集贸市场,买什么的都有。
女人嗯了一声。
这是你的……
我弟弟。
女人看了一会床上的男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方言。然后对我说,我去买一个碗,你帮我照看一下好吗?
行,你去吧。
女人开门走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我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想到母亲一生的多灾多难,我的心情异常不好。
等到男人的液体输完时,我给他喊了护士。
病房里异常安静。
男人似乎睡着了。
我也有些倦意,想到病房里有这样一个年轻的男病人,我不愿在中间的另外一张空床上休息,只得忍着。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大姐来看母亲。
大姐看到同病房竟然安排了男病人,也很生气,要找医生,我给大姐使了一个眼色,拦住了。
病人的姐姐回来了,头上水淋淋的,衣服也湿漉漉的。她买了一支牙膏,一个白色塑料碗。
你弟弟是什么病?等女人收拾好了,大姐问道。
脑梗。
我吃了一惊。显然大姐也吃了一惊。
这么年轻就得脑梗啊?那他多大了?
三十五了。
太年轻了!你们怎么不去专医院去看呢?这里是职工医院,只能看些简单的伤风感冒。让我妈住这里主要是我们在这里上班,方便照顾。大姐快人快语。
女人呆呆看着病床上的男人,低低地说,这里便宜啊,我们进不起专医院……
哦。
但这里根本看不好他的病,我还不知道这里吗?只怕最后给你延误病情!大姐说的是真的。
女人没吭气。
你要是能借点钱,还是应该转院,毕竟还小呢……
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
过了一阵,女人说要走了,要回家去。
能不能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弟弟呢?我得回家嘞,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呢!
我想告诉女人我第二天要上班,但转念一想,其实医院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我点了点头。
女人又交代了男子几句,她再回过头来看我们时,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的心猛的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疼痛。
麻烦你们了!女人强忍着泪水再一次叮咛道,我过两天再来。然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拉开了病房的门。
在门口,女人又迟疑了一会,然后,她回头再一次看看了床上的男人,终于关上了门。走廊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女人一定哭了。
我没敢看病床上的男人,我不敢看。
下午,稍有了点精神的母亲立刻就关心上了病房的病友。
上午送你来的是你的姐姐吗?
是的。
那你媳妇呢?
……·我还没结婚呢?我这个样子那个女人会跟我呢?
好好治病吧,孩子,等病好了就都好了。母亲的“好了”我想在母亲的理解中应该是有家有业吧。善良的母亲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安慰别人。
都说春雨贵如油,偏偏今年的春雨却似秋雨一般缠绵。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那人输完液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他起来去卫生间。这事我们也确实帮不上忙。
这时我才发现男子的腿走路是一瘸一拐的。大姐悄悄说这应该是脑梗所导致的。
大姐和母亲商量,病房里有这位男子,我们显然不方便在医院陪母亲,最主要的是母亲起夜不方便。
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反正家也不远,出去打个车,包严实点。大姐说。
第二天我们都要上班,如果一夜不休息确实也担心吃不消。母亲同意了我们的意见。
我收拾好母亲的东西,将几个纸杯留给了男人。我把朋友从新疆寄来的杏干和无花果干给男子放在床头一些,然后交代了一下护士,陪母亲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我要上班。早上我匆匆送母亲到医院,输上了液体,我就离开了。之后的两天是小妹在医院陪母亲。
我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照看他。因为我需要去工作和讨生活。尽管我的内心也很无奈。
我再没见到那位男子。
后来,母亲又一次患病到医院门诊输液,我几次想到住院部问一下那男子最后怎么样了?是否康复了?最终我没去,也不过想想而已。
不过三月里那场缠绵的阴雨一直飘入了我的记忆,还有男子无奈的眼神、他的姐姐的不舍而心酸的泪水。
现在的他到底怎么样了呢?是否还在住院,是否身体好些?
祝福他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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