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
在那个残忍的秋天,母亲走了。
一只秋雁哀号地飞过天际。
风瑟瑟地吹,吹落我的泪水,一串一串,划过脸颊。跪在母亲坟前,任泪水不停地下落。
“走吧……”父亲突然沉沉地说道,些许哀伤。我没有理会。
“走吧。”父亲无奈地说道。我没有理会。
“走。”父亲有些激动了。我没有理会。
“走!”父亲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震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扭头冷漠地瞥瞥他,又转过头。
忽然,只觉腹部一紧缩,一直有力的臂膀捆住了我,“放开我!”我歇斯底里地叫道。使出吃奶的劲挣扎着,腹部又一阵紧勒,蓦地明白这一切只是徒劳,我放弃挣扎,无助地望着越来越远的母亲的坟……
我开始拒绝父亲。拒绝和他一起吃饭,拒绝他给我虚情假意地给我添衣加被,拒绝他假惺惺地送我上学……每每此时,父亲总是轻轻摇摇头,深深叹口气。我心里冷笑,自作孽,他有什么资格……都是他,都是他!要不是他,母亲怎会……心里的伤口又一次被赤luo裸地掀露……
去年深秋,母亲患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病,常常把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刚开始,父亲总是焦急地把母亲往医院里送,大包小包的药吃了不计其数,却依然没有好转。看着母亲日益消瘦的脸,我的心像万剑穿心般的疼痛,常常坐于母亲床头喂她吃药,母亲总是艰难地展开皱纹满布的脸庞,给我以慈祥温暖的笑,用粗糙龟裂的手抚摩我的脸,“儿,你长大了。我的病看来撑不久了,咳……你要好好学习,咱家就要靠你来争光了,咳……”“不!不会的!”我咬紧嘴唇,用力地摇着头,倔强地说道,“娘会长命百岁的,我要娘看着我考上大学。”母亲苍白地笑了笑。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不再带母亲去看病了,母亲的身体加速地恶化了下去。我焦急了,找到父亲:“爹,为什么不带娘去看病,我听别人说城里有很好的医院,有很好的医生,娘的病一定可以治愈的。”父亲看看我,无奈地摇摇头。我又来到母亲床前:“娘,为什么爹不带你去医院看病?!”母亲摇摇头,没再说什么。那一夜,我哭了整整一宿。虽然以后我无数次向父亲提出让他带母亲去看病,但是他总像哑巴一样不回答我。终于,今年的深秋,母亲终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对,我恨他!我恨那个被我叫作“爹”的人,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我爹,一个冷血动物。是他,亲手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害死了我的唯一的母亲。每次忆起母亲慈爱的脸庞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勾起对那张丑恶的嘴脸的憎恨。
母亲死后,我对上学失去了兴趣,每天早晨,背起书包就向村后的森林跑去,这里很少有人来,格外的安静。我喜欢躺在小河边的那块青油的草地上,即使现在它已有些枯黄了。我喜欢躺在上面,全身心地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闻潺潺的流水,感暖暖的阳光,听沙沙的落叶,还有,回忆母亲温柔的脸庞……
母亲!我分明看见了母亲,精神焕发,笑容灿烂,是母亲!我狂奔了过去,心中的喜悦化作脚下沙沙的踩在黄叶上的声音,化作那一缕融融泄泄的阳光,化作那声声深情地呼唤……母亲迎着我,当我清清楚楚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在她的那双熟悉的手即将触摸到我的脸的那一刻,在喜悦即将溢出身体的那一刻,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当我无奈地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的事实后,我开始了对爹的憎恨,是他,撕裂了我美好的一切!……
几天后的一天早晨,当我正徜徉在回忆中时,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爹!我惊了一惊,我并不惊奇他来找我,我知道这事迟早会让他知道的,我只是对他能来到这儿找到我感到惊讶。一瞬过后,我的目光中又充满鄙夷。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也许我应该让你知道真相。”他缓缓说道。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给我。我终于疑惑地看了看他,接过信封。这个信封应该有些历史了,要不是保存得好,早应该烂掉了。奇怪的是,这上面既没有地址,也没有邮票。我拆开,拿出同样泛黄的信纸——
淑雨:
我知道挺不了多久了,恐怕也不能亲眼看到孩子生下来了。你一个人带一个小孩还要照顾你我的爹娘,实在太辛苦。我走之后你就和连军结婚吧,如果他愿意的话,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知道这样有些太唐突,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你的负担吧,我也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我知道这有些自私,但为了我,也为了你,更为了孩子,你就答应吧。对了,我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叫林子凌。
林文洋
xxxx年xx月xx日
我吃惊地望向眼前的“爹”,原来他真的不是我亲爹。
因为,我娘叫吴淑雨,我这个叫了15年的“爹”叫林连军,而我,叫林子凌。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爹”。他叹了口气,“不错,我不是你的亲爹,你真正的爹叫林文洋。”他的眼神柔和的许多。“当初,我和你娘青梅竹马,但她却跟你爹结婚了,我没有恨她,我对自己说,怪只怪天意弄人……”原来那年,父亲林文洋患了重病,并且失了声,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写下了那封信。后来,娘终于和林连军成了亲,也就成了我爹。“天意弄人,想不到15年后,你娘也患了病,你也知道,开始我是发了疯的想治她。但后来才知道你娘得的是癌症晚期,你娘说再治就是把钱往水里扔,再三考虑,你娘终于放弃了治疗。其实我一直不赞成,只是你娘说如果我坚持要治,她就……我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后来……”说到这,“爹”竟像小孩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我难以置信地摇头。待“爹”稍稍平静了些,他有断断续续地说道:“都怪我,我……我没有挣到大钱……要不然,你娘也不会……孩子,原谅我……原谅我……”他又狠狠地哭起来,像要把憋住的一切释放出来。
刹那,我泪流满面。
一切,原来如此……
“孩子。”他眼神深邃,平静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对也好,错也好,都过去了,再也不复重来……”我抿紧嘴唇,看着他。“既然过去了,我们就不该太多地沉浸于其中,这也是我不让你在你娘坟前呆太久的原因,我担心你会就此沉沦,如今你逃避上学,我想你最爱的母亲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子的你吧!”他顿了顿,“孩子,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不要在这个坎上一蹶不振……如果你还是不能原谅我,那你就到你外婆家去住吧,我……我……”
“爹!”我大叫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他,“爹……”
“……孩子,乖……”他轻轻拍拍我的头,欣慰地笑了。
我感到爹的身子动了动,我把头从他的怀中抽出,爹正静静地望着天空,嘴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我也仰望天空,那里竟清晰地浮现了母亲恬笑的容颜,“娘,安息……”我会心地笑了。
原来,天空依旧湛蓝。
本文已被编辑[半熟仔]于2007-6-2 15:29:5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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