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在五月

黄昏，忽然下起了小雨。他独坐自家阳台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再一次拿起昨天发表自己那首小诗的《都市晚报》翻阅着。他一脸的喜悦。

蓦然，一位姑娘甜甜的歌声和吉它声撞进他的耳鼓：

在五月的雨中静静伫立

伫立是最好的期待

微笑着

我将站成一棵树

等你在五月的雨中……

“啊，这不是我刚刚发表的那首小诗吗?是谁又为它谱了曲子呢?”他惊喜地差点跳起来，赶紧拧开自己的微型收录机，录下了姑娘那美妙的歌声……

歌声是从对面八楼——那个摆放着一盆月季花的阳台窗口里飘出来的。此刻，他真有点想入非非。忽然，他回想起上月与一位不相识的撑伞姑娘邂逅的事——

那是五月里一个周末的下午。他刚走上街头，忽然刮来一阵风。一眨眼，晴朗的天空飘来一片云，竟噼噼叭叭下起雨来。一街的人惊惊咋咋四散而去。他也躲进临街一栋楼房的雨檐下避雨。

“真倒霉。这川北的雨，说来就来!”他埋怨地抖着衣服上的雨水，口里一边嘟噜着。

一会儿，风渐渐停了。他抬头望望天，可那片乌云却象生了根似的，罩在城市的上空一动也不动的，雨下得更大更猛了。溅起的雨水湿了他的裤脚，他身不由已地往人群里挤了挤，但仍避不开头顶落下的雨滴……

正在他踌躇为难之时，一把红花雨伞撑在了他的头顶，飘洒的雨点溅落到伞面上剥剥地响。他抬眼一瞧：哟，一位身着米黄色短裙套装的姑娘在他身旁撑着雨伞。那姑娘黑发披肩，一双顾盼有神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他忽然感到一阵怦怦心跳，仿佛听见胸口突突颤动的声音。

老实说，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可他从未与哪位年青女子共撑过一把雨伞，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刻，他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脸上热辣辣地一下红了。他下意识地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可是由于人多又太拥挤，根本与姑娘挪不开距离。而那位姑娘呢，却像有意似地顺势向他身边靠过来，那把花雨伞，仍然撑开在他的头顶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雨渐渐小了。姑娘和其它躲雨的人们纷纷散去，而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姑娘慢慢走远的背影，独自后悔起来。他想，为何不向姑娘说声谢谢呢?为何不问问姑娘的名字呢?

那天夜里，他写了这首《等你在五月的雨中》的小诗。大着胆子投给报社后，很快，便被《都市晚报》登出来。在他接到样报的那天下午真是欣喜若狂。吃晚饭时，他自个儿喝了二两老白干庆祝了一番。从此，他总忘不了那次与撑伞姑娘的邂逅，撑伞姑娘给了他的灵感和诗情……

那天黄昏，他听着姑娘美妙的歌声，想着自己的小诗居然还被人谱成曲子，心里甭提有多么高兴了!暗暗地想：那唱歌的姑娘是谁呢?哪天，我一定要去见见她!他下决心似地对自己说：“如果可能，我定要与她同唱那支自编的歌儿哩!”

当晚，他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他扪心问自己；“你是不是爱上那撑伞的姑娘呢?那么，这唱歌的姑娘又是谁呢?”

翌日早晨，他早早起床吃了早点准备上班去，下楼梯时，他一路打着口哨哼着小调。待他刚下完楼梯走到街口时，却在街口意外地遇上了那位撑伞的姑娘。

他又惊又喜。

那姑娘也很快认出了他：“你早!”

“你早!”他也热情地向姑娘问好。

几句寒喧之后，姑娘告诉他说她叫敏，半年前从音乐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厂职工俱乐部工作。最近因旧城拆迁，她是昨天刚入住对面新楼的。姑娘说着话，一边还用手指了指对面那个放着一盆月季花的阳台，笑着说；“你看，我就住在那儿，八楼!”然后姑娘又问他：“你也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说：“就住在你的楼对面!”

两人说话时，公交车已经开来了。他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她：“昨晚的歌是你唱的吗?”

姑娘惊奇地问：“怎么，吵了你们?”

“不，很好!只是那歌词——”他嗫嚅着嘴巴，半晌没说出后半句话来。

姑娘也许并不介意他当时的尴尬。

公交车停站了。他和她涌入上班的人流，各自奔向上班的路……

他在一家国有工厂做工，早已是一名熟练的技工。他爱好写诗，做梦都想当一名诗人。可是，他还得天天忙忙碌碌上班去，写诗，只是他的业余爱好。那天上午，离下班时间还早着呢，他却抬腕看了四五次手表。他嫌车间里挂的电子时钟走得太慢了，他盼望早早下班，快快赶回家，然后趁午休时间找到姑娘聊一聊。

然而就在那天下午，他到了敏的家，却没有见到敏……

下楼时，他感觉像突然丢失了什么似的，心里有一种空落感。他恨不得马上见到敏。回到家里，狼吞虎咽吃了口饭，把碗筷往桌上一丢，便赶去敏工作的俱乐部找她。可是，当看门的老伯告诉他说敏因车祸住进了医院时，他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了一锤似的嗡嗡作响。

敏姑娘不幸的消息揪得他心尖直痛。

他转身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叫司机直奔敏姑娘住院的那家医院去。很快，在医院急救室，他见到了敏。敏姑娘那截白白的左小腿，却被无情的车轮咬断了。

“她是为扶一位老大娘横过马路受伤的!”一位护士小姐对他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此后，在敏姑娘住院治疗的那段日子里，他常常请假去医院看望她。那天，敏姑娘刚刚醒来，见他坐在自己的病床前，竟一把握住他的手，扭头面向墙壁呜呜地哭了。

那几天，他的心好似一片荒草地，被无数的牛羊践踏着撕咬着一般难受……

就在那次看望敏姑娘的时候，他告诉敏说，那天敏姑娘谱曲唱的那首歌词，就是他自己写下的一首小诗。

第二天，他把录有敏姑娘歌声的磁带放给敏听。敏听着听着，想到将来有一只单拐，将永远地伴随着她时，眼里闪动着忧伤的泪光……

有一次，他看着敏拄拐蹒跚的样子，不禁暗然神伤。他在心里高喊：“天呀，为何要这样不公平地对待她?她应当有自己的幸福，她应当有自己美满的爱情呀!”

记得去接敏姑娘出院的那个周末，他理直气壮地的当着敏姑娘妈妈的面，表达了他对敏姑娘的爱恋之情。

“不，绝不可能!”

敏姑娘还没听完，便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态度生硬地拒绝着。然而，他看到敏姑娘眼中的泪水，象一颗颗纯净的珍珠，无声地从她脸上滚下……

他急了。他胀红着脸，不容质疑地问：“为什么不能?我们都有健全的心灵，难道就不能战胜肢体的残缺吗?”

转眼又一年的“五一”节到了。那天，厂工人俱乐部举行职工文艺汇演。在追光灯的光柱里，他和拄着单拐的敏姑娘一起走上了流光溢彩的舞台。他和她，一同唱起了那首由他俩共同创作的歌：

被你纤纤手握过

被你的红唇吻过

等你在五月的雨中

五月雨只为你抒情……

这是一支生命与爱情的赞歌。他和敏都唱得情真意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