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真爱,不过如此而已
和云凤断绝音讯,已经整整一年。尽管我很超然,一直都将情感的浓度淡化,但每每念及,总不免黯然神伤。我必须承认:此生以来我所热爱的对象,她确属唯一;倘若将来还能拥有机会,我肯定只会娶她。
人们所谓的真爱,也许不过如此。它自肺腑而出,决不以他人和自我的意志为转移。即使中途插进任何别样的因素,它都是不可绕过、不可逾越的一个尺度。可是至今没人可以肯定:真爱就一定可以带来幸福,带来和谐,带来时间之神与命运之神的惠顾。我所知道的,它的来由虽是缘分,它的本质却是煎熬,它的结局多是悲剧。
当我们彼此靠近、且将内心表白透彻之后,我们立即面临了意想不到的压力。我们都可借一腔豪气来宣称:只要内里的一切坚贞不二,外在的一切便微不足道。然而,日子却得一天一天的过,并非一蹴而就,转眼便事隔三秋;琐事也得一件件摆平,决不能只在爱情的浪漫氛围里厮守。我们应该把握有足够的心力与资源,去抗击世俗的威压,甚至蔑视冥冥之中的巨手。那时我们醉心于峰尖波谷的跌宕,既不怀疑未来必然走向结合的趋势,也不担心生死相依的宏愿竟能在一夜之间破碎。赢得真爱的幸福,尤其是才子佳人之经典组合的幸福,我想首先可以在心灵深处感应到了。
不过,这一种感应转瞬即逝。我们陷身于一个物质化的、又被温情脉脉的人情面纱笼罩了的环境,既不能不饱受感染,也不能不屡受刺激。在她绝不理性、一心只为爱情而存的性情里,所有身外的物什,都是绳索或利刃。我可以将世态百相看得清澈,我却不能迅速将她同化。她便居无定所,思无定向,喜怒无常而歇斯底里。面对一个敏感、执著、好走极端的女子,她清寒的气质与激烈的肝胆,已非我所乐见的美丽,转而成为某种重负。担负不起的时候,我便常常自语:如果分手,倒是快意的解脱。我甚至期待:如果她走了,真就不再回来,那也是天大的幸事。
我已心存私念。虽然我还得在她通宵独行的身影后边紧跟,或者在她言说悲壮绝决的话语之后极尽安慰之能事,我却滋生许多麻木之至的阴影。我们终于分开。先是由齐心合力的一大家人,强行隔断来往。接着是几堵钢筋水泥铸就的大墙,整整封闭我三年。待我重新与她相见,她已为人妇,为人母,俨然建构了完全定型的世界。
心头虽苦,我却预备面带微笑去祝福。她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保持住身段与容颜,就是为了等待你回来。我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挣扎。我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再续前缘,从而毁掉修养十年的心性标准。但她大开大合依旧,不仅时刻准备解体一个家庭,而且非得每天见我一面不可。我想对更远的过去与未来负责,我便选择远行:不啻从距离上拉开,也从她的信息网络里消失。以至后来,无论谁想再行联系,都只是白日梦想。
抚心自问,我真是有意的么?
那么,又是什么力量,促成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后果?
比如与她相遇在我的婚后,与她为一个绝对偶然的因素决绝,与她重逢在最不恰当的黄昏,与她再次离分在最不切合的正午,俱非我愿,亦非她愿。但剧情偏偏就这般演绎,完全超越我们所能掌控的程度。
那就是命运,有一个声音说,也就是生生世世的情债,都得在今天偿还。
我苦笑一笑,却不能有任何辩驳。它无可辩驳:它让我们真爱在心头,却又必须身不由己去历尽悲欢;它给我们许多想当然的理由,它却只走它既定的程序。
我曾有一个梦,梦中我是司马相如,她则是卓文君。那时她新寡,我却用琴声挑她离家私奔;这时我已为人夫,她却用琴声强行成就一段爱情。那时她必须面对家庭的强大阻碍,但她义无反顾;这时我也面对家庭的重重威胁,但我无动于衷。那时她当垆卖酒,这时我漂泊无依;那时她不依不饶,这时我好大喜功。那时她写一首诗,彻底打消相如纳妾的念头;这时我写一段文字,却是为了难以释怀的记念。
最初我便津津乐道文君与相如的故事,她则说自古红颜薄命,她不想有此一比。我却不知如今,倘若她还活着,是否已经明白前世今生的因果;倘若她已亡去,是否仍旧期待和我一同轮回到下一茬人生?我则必须作别过去,也作别当下红尘。我是说我勘破千古以来的情事,无论真假、浓淡与长短,都与此前的历程相关,都与一心的誓愿相关。而且,煎熬之不可避免,苦痛之如影随形,却都是为了止于今日,洞见人与天地的真谛。
为了这真谛,情感显然只是其次的事情。
2006-09-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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