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经常回老家。
一回家,与父母说说话,然后就会习惯地问起阿军的情况,当父母说他最近又赚钱了或者又有了新项目的时候,林红就会特别高兴。说实话,尽管农村的经济状况是越来越好,但毕竟是很不容易的。
林红吃完饭,站在门外,象每次回来一样,总是会抬头向坎上面的阿军家的房子望一望。若是阿军在上面看见了她,就会下来陪她聊家常。然后林红也会到阿军家里去玩一玩。
林红和阿军是从小就在一起。小时候,一群伙伴在一起玩,阿军就很照顾林红,后来上学了,他们偏又是同桌。阿军的书包里除了书、本子之外,总会有许多的零食——核桃板栗花生芝麻糖枣子等等。一下课,两人就面对面坐着大嚼起来。而阿军从不会像有的小朋友,若一有矛盾,就会说:“你把吃我的东西吐出来!”那时候,林红每次坐在树下幻想长大后的事情时,阿军总是在其中,想象中他们是一家人,她把他的爹叫爹。林红想到这些脸上就会微笑起来,心里乐滋滋的。上中学了,班上的同学给男生女生配对,鬼使神差又将他们配成了一对。其实那时候林红已知男女有别,已知躲着男生,但阿军却爱在下课的时候去林红的座位前面与林红聊天。林红说:“你别到我这儿来,别人又要说我们坏话了。”阿军说:“你要是怕我就不来了!”但是在没有人的时候,阿军就把自己看过的课外书拿来给林红,在那时,同学们手中最好的东西就是课外书了,一本书望往往要在班上传遍,那是要按关系的远近来排队等候的。上学的地方离家远,阿军有自行车,林红没有,阿军让林红早点等在校门外,自己第一个骑车冲出校园,带上林红飞奔,走在最前面以免同学看到。多年以后林红想起这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有一种温暖,又有一点淡淡的感伤。
林红与阿军的生命轨迹是那么的不同,林红上了大学,阿军回了农村,从此,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做着不同的事,过着不同的日子。
阿军结婚早,那时林红还上大一,过年回家时听父亲说阿军的媳妇生孩子了,林红一听特别兴奋,放下碗就朝阿军家奔去,一边想着道贺的话一边想象阿军做了父亲幸福的样子。一进他家院子就看见了阿军,林红兴奋地说:“阿军,恭喜你呀,得贵子了!”但林红看到的并不是一张幸福的脸。阿军满脸的羞惭,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他把头低着,不敢抬头看林红。林红也不知说什么好,和阿军一样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这样无言以对了一分钟之久,阿军才想起请林红到房子里去坐。林红称自己有一点事必须做,匆忙走了。在离开那一瞬间,阿军分明看见了两行眼泪挂在林红脸上。
日子一天天过。以后阿军再见林红时,就很坦然了。二人之间有一种让林红感到特别美好的友情,似乎就是学生时代的生活的延续。工作后结婚后的林红常觉得那个乡下的家就像是《乱世佳人》里女主人公斯卡利特的家乡塔拉庄园,自己同斯卡利特一样,只要是心里受了伤,心累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回到这里,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都会是一剂良药,住一阵儿之后,自己又精神百倍,然后又回到那个城市里去奋斗。而阿军永远是林红最好的听众。“我们单位有些同事真是太无聊了,我学历比他们高,工资高,他们就成天说三道四的。我见了他们啥时候都是热情有礼的,可是他们还觉得我傲气。”“我真搞不懂,天下还有婆婆不喜欢儿子和媳妇关系好,就这样我爱人还要让我理解他妈,说他妈命苦,他爸爸死得早,一直与他相依为命,就算是我能理解她吧,她对我的态度我还是受不了。”林红与父母与阿军说着单位和家里的伤心事,阿军一脸的难过,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林红,就说:“你有假期,心烦的时候就回来吧。离开一段时间心里回舒服些。乡下别的东西没有,空气是格外的好。”而林红每次走的时候,阿军就会说那永不改变的话:“你放心的走吧,两个老人还有我呢!”林红有一个哥哥,在几百公里以外的省城工作,自己离家也有一百多公里,父母年事已高,心里总是牵挂。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数一长串阿军帮他们所做的事情。
又是一个新年,林红象往年一样回来了,当时已经是晚上。还未从丈夫的小汽车上下来,就感觉气氛有些异样,下车后,林红问父亲阿军家在干什么,灯火通明的,父亲说:“阿军的媳妇喝毒药死了。”林红一听,拔腿奔向阿军的院子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阿军还躺在床上,或许是过度吧,他已经成了一个病人,一脸的悲伤让林红眼泪哗的就流出来了。她抓住他的手,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真难过。”阿军握紧了林红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林红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说:“哭出来,你会好受些。”阿军一时如山洪爆发,泣不成声。时间似乎已经凝固,时光仿佛倒流,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冬日日,阿军握着林红冻红的手哈着暖气,林红乐呵呵地望着他一样。而眼前曾经是那么呵护自己的人是那么悲伤,可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去做才能减轻他的痛苦。她也只有眼泪话哗哗地往下流,都滴在阿军的肩上和脸上。
当林红回了家,父亲说,“你去哪里了?”
“我去看阿军了,他真不幸,他媳妇怎么就要喝毒药呢?”
“咳,那女子真是心眼小,就因为阿军给我家帮忙多,两口子就吵架,可能阿军的话说得重了些,她一时想不开就喝了老鼠药。你说这件事把人搞得多难受,早知这样,我怎么也不会同意阿军帮我们做那么多事情。这么以来,我们哪能心安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说这叫我们怎么是好?这女子真是太小气,她死了,活着的人又怎么办?……”
父亲还在絮絮地说着,林红却连后面的话一字也未听进去。她怔在那里,像个木偶。
第二天,阿军的媳妇要下葬了,林红只感到全身瘫软,她不敢走进那送葬的队伍。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像锤子一样敲打在林红的心上,她突然站起来,走到丈夫身边说:“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呆下去了。”丈夫很诧异,说:“你也奇了,才回来又要走,不嫌折腾吗?”林红说:“我的腰痛得厉害,我想早点回去查查是怎么回事,痛得都有些直不起来了。”林红对丈夫撒了一个谎。
匆忙收拾东西,匆忙上车,就在林红钻进丈夫的小车的那时,正是阿军妻子的灵柩入土之时。阿军已经能够起床应付,亲自将妻子送上山。他强撑着不再哭,一副很坚强的样子。但就在他一转眼时,看见林红正在上车,接着那辆黑色小车绝尘而去,心中一阵莫名的大恸,猛然放声号啕起来。
在场之人莫不为之动容。也纷纷泪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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