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叔在那朱红漆的双层楼门前徘徊,门紧紧闭着,隐约听得里面传出的电视节目声响和间或的笑声。
该不该进去呢?远叔迟疑着。耳边又响起了老伴秋婶的叹息:“他是你亲弟弟呀,向他借一千块钱难道还不肯,又不是不还。你总这么迂腐,难怪你那些发了财的弟呀妹呀不把你放在眼里……”想到这,远叔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甩掉某些顾虑似的,整好衣襟踏上水泥石阶。
“咚!咚!咚!”远叔有节奏地敲着门,他本想喊“林志”的,农村人都这么直爽,但又怕在外见过世面的林志说他没礼貌。
“咚!咚!咚!”远叔又用力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了趿拖鞋的声音和不耐烦的问话:“谁呀?”远叔听了心里霎时惶恐起来,他预感到会空手而回。
门开了,露出一张富态、抹了胭脂、打了口红的女人的脸。远叔终于看清是弟媳兰花。
“哟,是大哥呀,真是稀客,快进来坐。”兰花尖声叫道,脸象一朵花一样霎时绽出夸张的笑来。
远叔跟着进去,客厅好大,富丽堂皇,简直就如想象中的宫殿一般。彩色的壁灯照着墙上的明星挂历,大冰箱立在墙角,冷冷地泛着蓝光,四周是一圈黑色的沙发,还有茶几。
“大哥,林志在房里看电视,进去坐会。哦,把鞋子脱了,换上拖鞋。”兰花说完,自个儿先推门进去了。远叔看见门边摆了四五双花花绿绿的布拖鞋,便脱下解放鞋,趿了一双,只觉得软绵绵,怪舒服的,推开门,地面红得刺眼,踩上去,也是厚实软绵,原来铺着地毯呢。
“哦,大哥来了,坐。”林志靠在沙发上,略欠了欠发福的身体,望了一眼穿粗布工作服的远叔,平淡地说。他心里早掠过一丝不快。
“啊,好!好!”远叔应着,小心地坐在隔了一个茶几的沙发上,又是软绵的。大彩电正放着一部港台片,刺眼的色彩令远叔仅看了一眼便不再瞟第二眼了,旁边的林志正漫不经心的盯着画面。兰花悠闲地嗑着瓜子,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睡着他们的宝贝儿子林平。
“兰花,给大哥冲杯咖啡!”林志说道,眼睛依然盯着电视。
“你自己不会去弄,怎么老使唤我。”兰花瞟了林志一眼不满地说,仍旧嗑她的瓜子。
“啊,我不渴,不渴。”远叔连忙说,咖啡是什么东西,白色的?褐色的?这词儿也只在电视上面听到过。
……
一阵沉默,只有电视的声响和清脆的嗑瓜子的声音。远叔感到紧张,只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大哥,没什么事吧?”林志开口了,目光依然停留在电视画面上。
“哦,没……没什么事。”远叔一愣,看了看林志,冷漠中透着威严,倒像他才是大哥。远叔顿觉气短三分,又感到窝火得很,青筋纵横的大手在沙发扶手上狠劲捏着。
“不是我说你,你老守着那几亩薄田能发多大的财?两个孩子读高中,马上要考大学,若考上了,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一年到头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填饱肚皮就很不错了。”林志以一副长者的口吻和气派数落着。
“唉,我也知道种田没闹头,可我不种田又能做什么,做生意不是那料,再说也没本钱……”
“好了!好了!别迂腐相了,你一辈子都这样,借钱是吧?多少?”林志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远叔觉得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两个孩子的生活费、学费,还有田里的生产开支。”
“多少?”
“一……一千块,年底就还。”
“哎哟,林志!咱哪还有钱呀,不都借给你二姐夫进货去了吗?剩下那么点钱,还得吃饭过日子呢!”一直未吭声的兰花尖声尖气地叫起来。
“林志!”远叔激动地叫了一声,他从小就最疼爱这个幺弟,爹妈去世得早,作为大哥的他担起了生活的重担,给予五个弟妹的是双重的父爱母爱,直到一个个成家立业。记得林志结婚不久,想出去做生意,本钱不够,来找大哥,他二话没说找在外地工作的内弟借了一千块钱给他幺弟。那时的一千块可算值钱的了,想不到现在……远叔心中隐隐作痛起来。“你大哥没本事,窝囊,可如果没有你大哥辛辛苦苦的把你们养大……”
“大哥怎么老提那些苦日子,你是说林志忘恩负义吧?”兰花阴阳怪气地说。
“别啰嗦了,这样吧,家里现钱确实不多,先给你三百块,怎么样?不够再慢慢想办法。”林志粗鲁地打断他妻子的话,继而对远叔说。
“三百块?这……”远叔嗫嚅,心里盘算还不够两个孩子一个月的生活费呢。
“怎么?嫌少?三百块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够多了!”兰花的声音又尖又刺耳。
“算了,我想别的法子去。”远叔站起来准备走,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尊心的!他后悔走进这个家门。
“坐会嘛,待会一起吃晚饭!”兰花又笑容满面地相留。
“家里现钱确实不多,真的……”林志也侧过身子对远叔说,一脸的无辜与真诚。
远叔头也不回,拉开房门,换了鞋子,走出了那幢西洋式的楼房。
才初秋,树上的叶子却开始纷纷飘落了,一阵风吹来,远叔感到一阵寒意,缩了缩脖子,朝自家方向走去。
本文已被编辑[半熟仔]于2007-5-31 14:25:4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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