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岁月

——罗春会

我居室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放着许多照片。这个镜框随我不断地迁居也有十多年了，可我总不愿把它取下来，因为它里面的照片有我的父亲的记忆，母亲晚年的岁月，有两个兄长最年轻的记录，有我的少年和青春时的掠影，还有妻子、以及婴儿时的女儿。

父亲1917年生，照片上的他是十五岁，二十多岁的时候。见到这三张照片时父亲去世已一载了。我从没有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为我拿出这几张照片的人不愿把照片给我，任我出多少钱，他也不干，因为里面有他的父亲。这几张照片已经发黄，从时间推算该有七十年之久。照片上的父亲穿着国民党军人制服，很英武的，他挎着手枪。旁边的是他的同事，也都和他一样的装束。父亲是1998年春去世的，享年81岁。看着照片上他年青时的气派，传说他年青时是一个快枪手，我想不出父亲当时是否知道世事变迁而自己老境沧桑。父亲去世时，我整整三十岁，女儿刚刚一岁。父亲在老家照看了女儿一段时间，但现在的女儿对祖父并没有印象。

这几张照片是反拍的。我每天都能看到父亲。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善家业，81岁有40年他都过得不好！许多原因是历史原因。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历史呢？

镜框里有一张是母亲在六哥服兵役的地方甘肃天水市照的，她是去天水看望已经有3年没有见过的六哥，其时她已50多岁。同母亲的照片在一个时期的正有一张是六哥在天水当兵的黑白军人照。六哥正年青，二十出头，很精干漂亮的一个小伙子，其实他的真人并没有照片上的他更好看。我从不知道母亲年青时的长相，但我依五十余岁时她的照片猜想，母亲年青时一定是很美的。岁月和日子剥蚀了她的光华，母亲生命里的苦难和固有的性格锻造了她的韧性，她一生不怕苦不惧累不畏强。如果不是父亲的历史问题，如果不是有我们一伙儿女，她不会过那样累，但母亲跟随了父亲却无怨无悔，更没有因为我们而放弃对美好生活的执着。

六哥对待生活总是不服气的，他开朗而暴躁，倔强却有时也愚莽。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永不服输，如今他是什么都服了。他从八十年代二十多岁到二十一世纪今天的四十老几的人，也是几经坎坷。看着照片上青春光亮的他，哪能想到他已是对生活充满无限困惑。六哥1963年生，属兔。82年服兵役，85年上老山立军功二等，87年参加工作在895国防厂。94年离开厂子，后开饭馆，出门打工至尽并没有赚到什么钱，那辛苦是自然的。这张照片就是他在天水时照的，我不知道那时他想到过没有现在的日子竟让他无能为力？即使有时出去也能赚到不错的数额，但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他愿意干的，毕竟现在的他四十六了。

有一张照片是二哥，四哥与一个亲戚的年青人照的，都是他们正当年轻时的留存。二哥故去33年，这33年里，我们的大家已经有四个人永远离开了人世，其中就有和他一起照相的四哥的妻子。这33年里我们一直怀念着二哥，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十多年的岁月里与死亡的数次交手，最后还是走过那个坎。

33年里我的年龄由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到今天39岁的中年，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悲伤。镜框里有一张是我17岁时的黑白照片，85年照的，很天真老实而又腼腆的一个标准的农村少年。照片上的我还不知道前程在哪里，对于人生还是一片空白，我的前途就象那张黑白照充满了黑色。二年后我去外地上学，接着是四年后的1991年毕业的一张彩色全班合影。虽然会有一份工作等着我，但照片上的我并不快乐，我对前途也是十分茫然，而且那里面有我的一个恋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走到一起，所以心情并不好，很忧郁的样子。事实是毕业后我们却真的再也没有了相聚的可能。我带着渺茫后的失望，卷着铺盖回到我现在工作的家乡县城，开始了我生命里最艰难的旅途。我在失恋、失落、失望、失败中备受折磨，即使一点残留的梦也是支离破碎的。有一张黑白半身照片是我1994年照的，看上去拿现在前卫的名词叫“酷”，但依然摆脱不了郁郁的神情。我抓不住命运的手，幸运离我也很遥远。我象一棵漂在大海上的稻草，飘忽不定。二年后我结婚了，和我抱着女儿的那个跟定我一生的妻子，有一丝希望在她的脸上轻轻地荡漾。她还年青，是一副正当风华的年龄。女儿尚小，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她眼前的世界。可现在是什么情形呢？妻子已经35岁，女儿11岁了。妻子的心里至今还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她勤劳、善良、贤惠、大度。她爱我们这个仍然租住着别人房子的家，勤勤恳恳地罗织着我们幸福的未来，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我们未来的理想，可现实总在时时粉碎着她的愿望。妻子已经不年轻了，心头的压力使她的额头早早刻上了岁月的皱纹，而镜框里一张彩色照片上是女儿天真烂漫的童年，童年的她心里又知道什么是生活呢？

时间在照片上跳跃，岁月使人衰老。三十年代还年青的父亲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看不到历史，否则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就象二哥不知道自己只有十九岁的年华，而谁又能看到前面的路？岁月磨砺人的生命的时候，时间却在分分秒秒地消逝，人就在这分分秒秒中把年华磨耗得苍老以至死去。照片记录了曾经活过的风光，也记录下生命里无言的沧桑，谁能留得青春常在？谁又能回到从前？

不论镜框里是年青时的父亲，年老的父亲，还是已经做古的母亲，或者是二哥。我都想象着他们永远还活着，是要看到我把日子过好，看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兄弟有一个好的未来。这不但是他们的愿望，也是妻子的心愿，更是我一直心存的活在光华世界里的梦想！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7-5-31 11:52:3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