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誓，赌过咒，二千响的火炮鸣完，这两家子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搭上一句话，围观的人也一一散去。留下一缕缕弥漫着火药味的轻烟。爷爷指着二爷家门前的那颗槐树对我说，江大，记住，以后走路么往那地方过，绕道走。爷爷吐着唾沫星子，满面通红，他似乎还有很多的话对那些人讲，但是火炮响过之后他们就散了，只好回屋抽他的旱烟。那年的冬天，我无数次的对面碰见二爷爷，都见着他铁青的脸从我身边一言不发的走过，那年我六岁，上小学一年级，成绩很差，但是一点也不调皮，不像那些小孩一样，成绩不好还是捣乱分子。

上了学之后，最大的愿望是盼到放假了去外婆家玩，在还没走进学堂之前，我的大部分光阴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总会纵容我，给我弄好吃的，教我算术，我在学校一点也学不会那种复杂的加减乘除，外婆嘱咐我背乘法表，乘法表要二年级才学，我不会，她就给我煮鸡蛋，说等我背写下来了，就给我吃。我不知道吃了外婆的多少鸡蛋，还是没有背写下来。当我在老师的建议下再读一年一年级的时候，深秋入学的日子，外婆去世了。妈妈领着我眼泪汪汪往外婆家去，到地就被晓姑搂着哭成一团，那个时候，晓姑已经很大了，还没有找到婆家，是外婆一直念叨的事情。晓姑和外婆一样疼我，外婆走的时候，晓姑一直把我抱着，问我没有了外婆怎么办，没有了外婆怎么办，我只是哭着说要外婆要外婆。

外婆走了，妈妈在外婆家的时间更多了，本来舅舅可以料理后事的，可是妈妈不放心，妈妈给我讲过舅舅的故事，舅舅是参加过越南自卫战打过仗的，他在部队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位首长的女儿，女方也很喜欢舅舅。可是外婆只有一个儿子，她天天在家门前数头顶上飞过的飞机，为舅舅担心，于是外婆就请人写一封又一封的信催舅舅快些回来，说外婆不行了。后来外婆在日复一日的期盼焦虑中真的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舅舅既恨又气愤，变得神经兮兮，脑筋也不管用了。但是舅舅的算术很好，他爱教我打算盘，教算盘口诀，她教我打算盘的时候很清醒，像外婆和晓姑一样宠着我。他总爱把我举过头顶直到我有哭声了，他才放我下来。但是我还是没有学好算盘的打法。

妈妈说，哎，你舅舅的婚姻倒是没费多大事儿，可是你晓姑就不好说了。舅舅因为当兵的背景取了个俊俏伶俐的舅娘。

晓姑上山坎柴的时候总是拉着我去，其实我不愿意去，妈妈在我拒绝的时候就呵斥我，非得让我跟着去，妈妈不打我，但她的话总让我无法抗拒。晓姑很漂亮，和晓姑一起上山的好多姐姐都那样说，那时候我不懂，一些哥哥爱和我搭讪，问我晓姑的问题，多是些小事，晓姑不爱搭理他们，自个坎完柴，捆好扎好，大声喊我回去，全然不顾我和他们正玩的兴。

时间过得真快，我在一晃中，竟然把第二个一年级读完了，而且还拿了奖状，考了第一名，要是外婆还在的话，她肯定会表扬我。我那时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会考全班第一，但是我确实会做了许多的算术题，我成了老师经常表扬的对象。

二年级的时候，爷爷和二爷爷说了话，两家的关系陡然缓和了。我不知道，二爷爷笑起来是什么心情，两家关系好的时候，二爷爷满脸堆笑，和爷爷商量着大叔的婚事，谈到最后就说起晓姑了，我听起来有些怪异。我知道晓姑可能再几年是肯定要出嫁的，像许多农家孩子一样，当爸爸妈妈把婚事确定下来后就领着孩子去望门户，第二年就在火炮唢呐声里完成了人生的转变。

可是我的晓姑，她肯定不会喜欢大叔，尽管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但是大叔一年难得跟我说上几句话，村里人说，大叔是个二流子，大概就是混混青年的意思吧，因为二爷爷是村支书，大叔闯过很多祸都无果而终了。大叔还打过我几回，我狠死他了，那年夏天，我和伙伴在村东的水田里捉泥鳅，我运气很好，一个上午就捉了好多，几乎要把那个随身带的玻璃瓶子塞满了。大叔看着生气了，故意把我的瓶子打碎，这种无缘无故的伤害像一枚炸弹激起我内心的仇恨，我发疯一样拣起脚根的石头往大叔头上掷，那个石头特争气，准确地落在了大叔的额上，而换来的则是一顿几乎可以铭记一生的暴打。这些，我自然要跟晓姑说起，可是那时她竟一句话也不听我的。我决计不再理她。

第二年冬天，我在外婆家玩了一个月，因为爸爸和爷爷也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因为要给晓姑做嫁妆，爷爷是木匠师傅，爸爸也是。我在晓姨的笑声里度过一个快乐的冬天，那个冬天，我经常看见晓姨的脸在干活的人的玩笑中泛起两片红晕。

转眼就是正月间，晓姑该出嫁了，大叔也要有新娘子了。那个正月，村里喜事连连，火炮的声音足有半个月没有停息，晓姑在一片欢快的笑声中变成了大婶。可我老是喊成晓姑，这个习惯多年没有改变，我的许多担心仿佛也是多余的，当这种担心渐次平淡成一些模糊的记忆的时候，我已然成了高过晓姑一人头的青年，我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向晓姨提起那时候的种种情趣，她总是摇头，说不记得了，而晓姑的孩子也开始仰着头叫我大哥了。

本文已被编辑[无缘牵手]于2007-5-31 12:20:5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