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我的心都被桃子的那个电话拽着。电话那头无端的哭泣，只蹿出一句话：“这次我是真的错了。”我在这边大声地喊：“桃子。桃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在那里，告诉我。”还没等我说完，她已经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水吧，又不能离开。我连续给她发了好几个短信，她也不回。我能感到，桃子出事了，而且事儿不小。

我望着没有表情的天空，愣怔着。河堤静静地守着一条河流，桃子的哭声一如那只慌乱的鸟儿，不知从什么方向扑棱棱地朝河堤上的一棵树飞来，停顿了数秒，又飞走了。

桃子在很多年以前，落下个神经性头痛的毛病。吃了许多药，去过好几家医院，都没有把病冶好。这病就像随时揣在她身上的炸药，每当她心里有事不愉快难过或者精神压力过大时，像要裂开一样的疼痛就无休无止折磨着她。

一年前，也就在她和夫家的人对抗的那一次，每个人说一句毒辣的语言，就像朝她身上唾一口不能忍受的唾沫，头痛到后面终于崩溃，浑身冰凉的止不住颤抖，最后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十多年前，桃子经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李浩。从相识到结婚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草率的婚姻总是给人带来无尽的苦果，但在桃子当时的状况下，婚姻是唯一的出路。

在桃子拥有记忆之前，父母就离婚了。她的姐姐跟了母亲，嫁到远方的一个大山里去了。她从小和父亲在一起，还有五婶一起把她带大。其实这里面有一条很深的缝隙，一些复杂微妙的东西被我这只笔省略了而已。我只是想说，桃子在有了自己的思想后，就思忖着从家里走出去了。桃子就像一只驮着沉重的壳的蜗牛，在慢慢爬到二十岁的法定年龄，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嫁了。

年少时，我们都有无休无止的成长渴望。而如今，阳光也罢，阴影也罢，天真淋漓地爱着也罢，兴致勃勃地活着也罢，婚后的桃子，在另一个家庭里，还是卑微的无足轻重的过着更为乏味的现实生活。

她生活的重心就是努力真正成为李浩家庭里的一员。李浩是长子，她做为嫂子长年为李浩的弟妹操心，弟弟妹妹终于成家出去后，照顾公婆，抚养孩子，一颗真心，只为一个家的和气太平。李浩的家庭却是一个复杂难解的线团，生活的意义，就在于要把这个乱糟糟的线团捋顺，才谈得上还能不能拿来织成温暖的毛衣。

可在那个家庭里，桃子的付出又得到些什么？

李浩是个不懂得疼爱自己老婆的人，他不懂爱也罢，固执又多疑。亲人永远是第一位的，桃子不能说他父母一点不是，既使确实是他父母不对。男人多少都有点恋母情结，这成为大多数男人的禁区。李浩下班回到家，一般就在家里，不会和桃子出去走走，更别说晚饭后牵手散步了。当老大当惯了，什么都要听他的，好象女人天生要比男人矮一节。

我一直为桃子窘迫的经济状况叫屈。她上班挣的钱全部揉进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大家庭。她可以支配的零花钱少得可怜，如今都是一个10岁孩子的母亲，用什么钱还要老公家里人同意才行。

就是这样一个认真活在自己角色里的媳妇，一年前为一张存折究竟写谁的名字为导火线同夫家决裂了。现实是，一沾到利益，李浩一家群起而攻之，宁愿离婚，存折也不能写桃子的名字。那是唯一的一次，桃子为迟悟的权利，在刀光剑影的战场里走了一遭，结果以自己昏倒在地狼狈收场，也没有解决问题。

事后，她悲观地告诉我：“说来真得很可笑，其实那存折上根本没什么钱。唉，我这辈子也就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了。”

我还是放心不下桃子，找到人来顶替我的工作。我去了桃子的父亲家。

桃子的家人正在为桃子的事担忧。原来桃子昨晚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从李浩家搬出来。离婚协议书已经写好，就等李浩签名。我惊愕了，又为的什么事啊？桃子的父亲露出不好说的为难神情：“还是等桃子自己告诉你吧。”

半个小时后，和桃子一起出去的王宁回来了。桃子呢？王宁说，她不跟我走，说要等一会儿回来。

王宁开始说和刘建见面的对话。王宁对刘建说，现在桃子为你已从家里搬出来了，你如果真的爱桃子，就实现你的承诺：拿十万块钱给桃子。桃子把钱给李浩，他就会在离婚书上签字。

刘建说现在拿不到钱，我的钱全在我的女朋友那里。我回去拿钱，她不给，我动手打了她，她伤得不轻，还去报了案。

王宁说，你既然拿不出钱，就不要再纠缠桃子了。

刘建无法接受，他说，他就是不放弃桃子。

王宁说，他就像个无赖，他说的话，只能哄小孩子，居然桃子会信。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桃子受骗，遭了蛊惑。十万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一个男人有十万元的话，怎么会去找桃子这样有老公女儿，姿色又平常的女人？

我说，我去把桃子找回来，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守着她。

我还没有动身，桃子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她的女儿。

事情是这样的。桃子的女儿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已经很久了，谁去也不开门，只等妈妈回家。和刘建在一起的桃子知道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回到家，女儿开了门，一下跪在她的面前，哭着说：“妈妈，求你不要跟爸爸离婚。同学知道我妈妈不要我了，把我的作业本都拿去撕了。。。”

桃子的心都碎了，五脏六肺都掏出来了。在任何时候，孩子都是母亲唯一的牵挂啊。桃子跨出家的脚又硬生生地缩回来。

桃子泪流满面地说：“妈妈不离开你，也不和你爸爸离婚。妈妈要去你外公家一趟，你外公还等着妈妈。。。”

我陪同桃子从她父亲家出来。桃子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也没有问。身心交瘁的桃子像一个深受挫败打击的孩子，那双红肿的眼睛，无神地垂着。

我又陪着她，回到家。桃子女儿入睡后，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李浩上二班去了。我还是没有说话，但我的心很烦。外面的倾盆大雨瞬间响彻每个角落，肆无忌惮地敲打着静寂的夜晚。

许久，桃子终于像从前一样，打开了通向我的那扇门。她说：“他其实不是一个心地很坏的人，别人对他的评价也很好。”

我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刘建，和桃子及其他同事一起来水吧里喝过几次茶。我以为这很平常，我在吧台里，有时能听到桃子清脆而放肆的笑声。我很喜欢这时的桃子，快乐，明媚，如沐春风。

我没有插言，用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我看到桃子整张脸倏地焕发出耀眼而纯净的美，这幸福的光晕无疑是由她要讲述的一切带来的。

“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关心我，最体贴我的男人。我刚去上班那天，初次见到他就感觉要和他发生什么事似的。他很维护我，我有什么事，他都在帮我解决。当他听说主任要调换我的工作，而我喜欢干现在的工作时，他就去找主任说。车间里，有谁要说我的坏话，他不会跟别人好脸色看。我生病了，一天三道药，他都要打电话叮嘱我吃药，一直到我吃了药，他才不打了。”

“其实在我生病前，他就对我很好，我一直都在拒绝。是生病那事，通过比较，我的心才真正被打动了。”

我知道一些，李浩的无动于衷，冷漠无情伤了桃子的心。

“他知道我要去医院后，立即去医院挂号等我和李浩。我头痛的走路不稳，李浩也没来扶我。还是他看不下去了说李浩，你看桃子都痛成这样，你扶桃子一下嘛。”

“很多事情刚开始都是快乐和美好的，到了后来就转为痛苦了。”她的神情慢慢暗淡下来。

“我知道别人都不相信他有三十万，以为他在骗我。我却相信他。这事他哥也给我说过，是以前和他哥一起做生意的钱。他把钱放在他女友那里，他们一起生活有四年了。他女友悄悄把存折的名字，密码改了。如果不是他的钱，他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回去要钱。他被激怒了，才出手打了他女友，他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他说他对不起我，没有实现他的承诺。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说以每月付给李浩1000元的方式来弥补行不行，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感情上的事，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他为我已经努力了，我为他也努力了。。。”

她沉默着，又无比倦怠的接近自言自语：“我原以为他只要能拿出十万给李浩，就证明我是可以从他那里获得幸福的。这十万给我女儿，既使她读书不行也不愁了。而李浩，有这十万元钱，相信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家里也再不用为没钱担忧。这个家太需要钱了，贫困一直就是我的状态，没有好日子过，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我感到好累，这些天都没安心的睡上一觉。想得太多，睡也睡不着。李浩这次做得很好，一直在挽留我，我感到很内疚，这次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做错了。而我和他在一起，心理压力也很大，这有点像是一场赌博。可我的心已经离开了，爱情，它来了，它就真的来了。。。。”

“你看见过一个男人放声嚎哭的样子吗？他哭得多么悲伤。其实他也挺惨的，钱没了，又和女友分开了，最后又没有得到我。。。。。我只是没料到女儿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她看见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哭。。。。”

“其实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做越轨的事情，他只是得到我的心而已。别人婚外恋很多年也和家人相安无事，我却把家搞得翻天覆地，我是不是有点傻啊？”

桃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我回来了，我就是真的回来了，我也不可能再走出这个家了。爱情是一件奢侈品，但愿生活，能像我希望的那样会越来越好。”

桃子的梦呓，是一把隐藏的匕首，我的心也和她一样疼痛不已。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啊？她渴望爱一次，只是时间没有对而已。她那绯红的脸颊如片片桃花开放在黑幕里,短暂而灿烂。

夜深的风雨更为纠缠得紧，头顶上不时闪过吓人的响雷。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被雨水淋透了，汹涌成河的思绪如脱却羁绊的灵兽哗哗奔流而去，难以抑止。

2007-5-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