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四合，暑气尚未褪尽。提一杆纸糊的灯笼或拎一只自制的电屏，乐颠颠地跟在邻家大哥的身后去田间猎物。蹑手蹑脚地，生怕惊动了你们，顺着那此起彼伏地呼叫，在草丛里或青葱的稻禾下或隐秘的洞穴里搜寻捕捉着一声声蛙鸣。也捕捉着邻家大哥家一天的柴米油盐酱醋。亮光一闪，照住你们的眼睛，你们便一动也不会动，用网罩下去，哈哈，轻而易举地就到手了。这时年幼的我会在田埂上乐得拍着双手直跳。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你们哭哑了嗓门也无济于事，却也养起了不少穷苦的家。黑漆漆地清早，带着多多少少的收获徒步进城，你们安静的挤坐在网兜里不哭也不叫，一声不响地任那讨价还价油腻腻地肥手把你们端上宴席。

为了歌唱，你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总有一天，人类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二）

家，四面被绿油油的农田环绕着。我，像君王一样被拥在中央。

春夏秋三季都枕着你们的聒吵声：有的诉说着找妈妈的艰辛；有的讨论着怎样逃脱蛇舌的毒害，怎样机警地避开农夫的魔爪；有的在跳上跳下、扑腾来扑腾去捉虫子；还有的一声两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呼着朋引着伴，整夜地不眠不休。似乎人家也要同它一样不用休息的。

多少次在你们争论不休的嘈杂中，累得不知何时地睡去，多少次又被你们吵醒，在黑沉沉地午夜。恼你们不该如此地多嘴总叫醒别人正要大吃大喝的美梦，又恼自己不该自作多情，明明把你们捉回了瓶里又不忍心放回稻田，如今养成这么多令人讨厌的蛙鸣。真想也像你们一样呱呱大叫着：气死了，气死了！

（三）

终于搬离了耳边满是蛙鸣的小屋，远离了稻花飘香的小屋。住进了白天人来人往，晚上也只有汽车声的小镇。

哦，从此不见，我的青蛙，从此不闻，我的蛙鸣！

梦里依然习惯性地醒来，常常不知身在何处！总以为是青瓦土墙的乡下，可凝神一听，再也没了那恼人的蛙鸣，才记起我是住在交通方便寸土珍贵的镇上了。只听见由远至近疾驶而来的轮胎声，伴随着凄厉刺耳，辗过我的心房，辗落我一地的叹息……

（四）

南方的城市什么都生长。它生长橉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生长着醉人的梦想，生长着甜美的爱情，生长着灯红酒绿，也生长着一种叫乡愁的东西，时间越长它长得越茂盛。

傍晚，立在办公楼前五颜六色的喷水池边，水珠被旋上空中又洒落在池中，还有一条条美丽的金鱼和静止不动的乌龟们。我无心欣赏它们优雅的舞姿和少见的鸽蛋般大小的乌龟蛋，总盯着周围一簇簇深草，希望能蹦出一只青蛙来，可总是让我失望……

终于懊恼了，后悔当年不该那么附合着伙伴们扼杀了那么多的蛙声，要不，它们总会跳一只到南方来吧？

关上门，听见只是自己的自言自语和电视机里刻意地搞笑声……我却笑不出来！

南方的城市什么都生长，却生长不出我家那一串串一片片让人生厌、如今却宏亮悦耳的蛙声来！

（五）

再次靠近田野的心脏。我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多年未闻的蛙鸣。那一刻，一个人在黑夜的楼顶上，激动和欣喜溢满心间。

你们千遍呼，万遍唤，为的是那般？

我疑心你们是从秦朝跳出来的，受了孟姜女的调教，要不每一句在我听来都是：何时是归期？何时是归期？

只是我担心那黑夜里匆匆行走的脚步会不会为此而停留呢？

那一声声的呼唤会传到南方去吧。

应该会有人听到那一声两声最后汇成一片跨山越水的蛙鸣的……

本文已被编辑[无缘牵手]于2007-5-30 19:45:4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