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县上一家很是不错部门当局长；我们认识很早，但是平日里来往不多；也许是因为朋友的单位比较红火，也许是这些年我们之间的交流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和谐；因而也总是在县上有统一活动的时候我们才见面，当然也免不了说上几句玩笑话。

朋友本来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可是前几年县上在我们的家门口建起了一个菜市场；环境在朋友看来就不好了；不过对于我这个省级美食家协会的理事来说，到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这里把油放在锅里再去买菜也能赶上时间；而且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和那些辛苦的菜农进行交流，去了解蔬菜的生长过程，也为自己琢磨美味提供点灵感。

朋友搬走了，在县上的高档小区重新安了新家；不过这里的地方却一直闲置着；后来好像有人在里边做什么生意；不过既然朋友走了，我也就再也没有去关心过他的地方。可是前几天他突然打电话问我在没有在家。要知道，好多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当我问他在哪里时，没想到他告诉我就在我家门口。真是一个能当局长的主儿；都到家门口了还要打个电话；我说他神经病，可是他却有理论，说电话费是国家报销，可是腿是自己的，能节省就节省。

既然到了家门口，我也就没有再多和他扯什么；把他请进客厅，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今天来是想请你这个大局长帮忙；我想了好多天了，这件事情也就是你能帮忙；和局长没关系，不过你是咱们县上的绅士，如果你出面，事情可能会有转机。”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就先给我乌七八糟的扯了这么多的闲话。

“有什么事情说事情，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对朋友说话向来都不是很恭维，大概这也可能是朋友不愿意在许多场合和我交流的原因：“你现在是把局长当到家了；怎么动不动就把这个名号挂在嘴上。当今的社会，局长是什么？局长让我说就是扯淡。”

“也许是，最近我就遇到这么一个棘手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在县上咱还没有办不到头的事情，可是这回……”朋友用双手狠劲搓着头发：“我那边的地方你知道的，原先是承包给了一家公司，可是那家公司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又把房子租赁给了别人；本来这没有什么；可是我现在想收回房子，人家却不搬；就这样已经拖了有半年的时间了，怎么说都没有用处；我还动用过公安，可是那小子就是不怕；公安也说了，这事情也不够条款，只能私下里来说。可是……；我想你们住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认识，再说了，你这个人我发现和平民百姓很有人缘，所以想让你去说说。”

“这是什么事情呀！”我听完朋友的话，心里顿时失去了知觉：“他租赁你的房子，现在你想收回，天经地义，他不走总得有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朋友回答的好像很坚定：“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就是个社会混混，是个不讲理的东西；你要不信，你就先去会会他。如果你能把这个事情办好了，我请你吃鲍鱼鲍翅；你看怎么样？”

“呵呵，你小子是摸着我的命脉了；那么高档的就不必了，弄两个小菜吃吃还是可以的；现在就是市场经济，劳动分配原则也是这么个理；我这是八小时以外的劳动，自然是应该有报酬的。”我说：“我们一起去说呢，还是我一个人去？”

“还是你一个人去说吧。”朋友这阵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等你的回话吧。”朋友说完也没有多呆，就走了。我想这算什么事情呢，我们住的也就隔两家，于是我就顺便过去看看。

朋友家是个独院，很大，也很气派；不过大部分的房子的门都锁着，只有一楼最南边的一间房子开着门；我想一定就是这家了。我走上前，刚要敲门，就听见里边有女人的声音：“大哥你进来吧。”我推门进去，只见一位三十四五岁的妇女躺在沙发上打着点滴；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边上吃饭。

“怎么，你病了？”我说：“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没有上医院去瞧瞧？”

“没有那个必要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微弱，看得出来已经是久病不起了：“我这病是看不好了；只是……”她说着泪水就涌出眼眶。

“怎么会呢？”我一看这个情形，赶忙转了话题：“这是你的闺女？你今年多大了？是刚放学吧。对了，我找孩子她爸爸有点事情，他好像没在。”

“他刚出去，要不他回来我让去找你。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们是邻居。”女人想起身送送我，可是她看去已经非常虚弱了。我赶紧制止，并退了出去。

走在院子里，空空的庭院里没有什么装饰；只是在刚才出来的房子门口放着两小盆君子兰；不知道是朋友走的时候落在这里，还是现在的主人有意为之。从刚才女主人的言谈中我好像没有感觉出来朋友给我介绍的那种味道。我回到家，刚坐到书桌前，那男子就进来了：“大哥，听说你找我？”尽管我们住在一起，听他们说也有快两年的时间了，可是我们还真的没有打过照面，我还就是不认识他。

“快坐下。”我给他递上一支香烟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你住的的地方是我一个朋友的地方，听说他最近想用，所以希望你找个地方；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想也就是这个事情。”男子说：“在县城里，象你们这样的人我是没有资格认识的；再说了，我就是一个打工养活老婆和孩子的人；也没有时间去和别人交流。你说的这个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咱住着人家的房子，现在人家要用，我自然应该还给人家；这是人理，也是天理。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找房子，就说给人家把房子腾出来；可是你知道，现在城里的地方很不好找，在家上我妻子现在的病，不能住在二楼；我就是想让他宽限几天。”

“应该的。”我说：“对了，我看你妻子的病很严重，怎么没有去医院看呢。”

“都四年了，是宫颈癌，没有什么希望了，不过我一直在努力，都花了我三十多万块钱了；这些年我给人打工，拉煤，反正是再辛苦的活，只要能挣钱我全干，为的就是能给她治病。大哥你知道，我还有两个孩子，大的今年就要高考，而且学习很好，在县上排在前二十名以内。本来我是不想给大哥你说这些的；因为那是自己的事情，也是自己的命；不过我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有良心才对。我没有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叫爱；但是我知道做人就应该有做人的原则。”

“你们看来很辛苦。”我插了一句。

“我不怕辛苦。”他说：“去年我就带着妻子去南方看了看，因为留给她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妻子跟着我没有享过什么福，带两个孩子没有少受苦；可是现在……”他说到这里好像眼圈都已经开始发红了：“你看我说跑题了；对不起，我现在精神都快要崩溃了。本来说就这几天给人家交房子；可是谁想就在前天，他带了两个人来了，我还是笑脸相迎，可人家一句话不说，进到屋子里就开始砸东西；我怎么拦也拦不住；我最后都给人家跪下了，对，我妻子也从床上爬起来给人家跪在地上；可是人家还是不罢休，最后竟然连我给妻子在省城买的药也摔在地上；要知道那可是我妻子的救命药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说：“是不是你们说什么话没有说好；我那朋友就是性格不好，其实人很不错的。”这个时候，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形，我还能再说什么。

“他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要死的人。”男子哭了：“为了能留住妻子的性命，我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投放进去了；大哥，你说今天的社会怎么就是这样，怎么就是这样的没有人情味道，没有同情心。他砸完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还撂下一句话，说明天不搬还要来砸。当时我妻子就昏厥过去了。”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我说：“他应该向你道歉，应该给你赔偿损失。”

“我受用不起人家的道歉，人家是局长，我是什么呀；不过我妻子的救命药都摔碎了；昨天到今天只能用别的药代替；因为孩子要高考了，我得给孩子做几天饭，至少让孩子在考试的时候能吃饱肚皮。因为咱就是农民，习惯这一切了。大哥，你放心，你说这个事情，我一定会给你面子，等孩子考完试，我马上就搬走。”

“谢谢！其实你有困难的话，还可以和他商量。”我不知道怎么这个时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想让朋友听到了，他一定会说我是个吃里爬外的人；不过，面对这样的人，面对这样的故事，还有什么话说出来是能走进心灵的呢。

男子走了，我马上给朋友打电话：“人我见了，你马上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朋友好像还想解释什么，我却已经把电话挂上了。大概是朋友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所以很短的时间他就来了；不过这回我发现他局长的派头少了许多。

“他怎么说？”朋友问。

“他给我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当时我差点落泪；一个农民，一个在城里打工的农民，为了自己生病的妻子，几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这样的人你竟然给我说他是社会中的小混混。”面对朋友我有些激动：“你怎么可以去砸人家的东西呢？难道说……”

“他说好搬家，可到了时间却不搬，你说我该怎么办？”朋友其实自知理缺，只是局长当的时间长了，养成了永远正确和胡说八道的毛病，让他在一刹那间就改正，也真是有些天方夜谭。

“那就去砸人家东西？”我说：“你的这些毛病是不是在工作中总结出来的；当年搞计划生育，抢老百姓的东西，炸老百姓的门楼；怎么，现在用到自己的利益中来了。我说老朋友，你不说别的，难道就不能让他们的爱情感动你？”

“什么爱情！我说你就是个文人，他们懂得什么叫爱情；再说了，现在的社会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有爱情；真是笑话。”朋友仿佛终于有了反攻我的机会；“我说你是住在世外桃源，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一点不假；我是让你给我要房子，你怎么给我整出个凄美爱情来；当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今天的中国更是不相信眼泪。”

“你……”

“我怎么啦，说的不对。”

“没有眼泪不等于心灵不流血。”我说：“你怎么让个破局长给折磨成人鬼不是了；怎么连来自于心灵的爱也不承认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我就是想要回我的房子；有个朋友给他单位租赁，可以出高价的。”朋友说：“好了，别扯闲的了，他到底怎么说。”

“人家说等孩子考完试就搬家。”

“那怎么行，听说那女人已经不行了，要是死在我的家里那多么晦气呀。你看能不能让他马上……”朋友大概是从我的眼睛和脸色中读出了什么；话说一半停住了：“好吧，就算咱倒霉；缓几天就缓几天，也许这是我的结。”

“你知道这是什么结吗？”

“什么结？”

“失去灵魂，没有心灵之血的心灵之结。”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