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难，一张纸裁成四四方方，对角两折，底边向内收起，转过，翻上，便是一只纸鹤。丁不为早在中学时代就已会折叠，如今却是手生的很，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折出一只像样的成品来。

也许丁不为自是中学时信手拈来的东西，当他翻转手中的一张白纸时，李馨随口一句“你会叠纸鹤吗”，就自大地回答：“这种小东西，早在八百年就会了。”但真正做起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去摆弄了。第一步将纸裁成正方形，再对角折，之后就没了方向。李馨看他抓耳挠腮地样子，不再要求，一笑了之。这可给丁不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头一次在女友面前大言，难堪之极：“以前折这东西太简单了，怎么现在都忘了？”

李馨又一笑，拿过纸来，在上面无心地写画着，口中轻轻地唱了起来：“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情太真，对你越陷越深……”虽然是在缓解丁不为的尴尬，却使得他颜面尽失，气氛很不轻松。

一夜，丁不为桌上的废纸几乎铺成了台布，但不见一只成形的纸鹤。最后，丁不为无心再为那纸鹤烦神了，竟用笔描绘了一只，用剪刀做了出来。李馨看到剪出来的纸鹤，笑得十分妩媚：“还是这样简单些。”

为了一只纸鹤去请教别人，丁不为不愿意，但又不放弃努力，任由四方的纸片飘满了整个房间，像五彩的落叶。对角折起来的纸片像金字塔，丁不为幻想着能从里面飞出一只纸鹤来，让他跟李馨乘着翅膀去寻找歌声。他把金字塔的四个底座折上塔尖，从方块里拽出一角，画上眼睛，翅膀和尾巴，竟也成了直冲云霄的鹤。

这次李馨笑得不那么灿烂了，端祥了一会儿自语：“蛮有创意的嘛。你就别浪费那时间了，陪我去商场吧。”丁不为很是灰心，懒得去讨好：“我一见商场就头晕，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李馨嫣然：“不怕我跑丢了？”丁不为也笑了：“是你自己一个人跑丢了，我可不付这个责任哟。”

几个月来，这只纸鹤把丁不为折磨得近乎痴迷：“以前不是挺简单地嘛，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复杂了？”心想也许小靖还记得，只是他毕业后在外工作，难得回来。等长假又觉得太迟了，况且长假几个人一聚，这事还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去问小蝶吧，真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要是给李馨知道了，解释起来就真有点困难了。想来这三个少年伙伴，亲蜜得强似一家人，如今到了避嫌的年龄，居然行同陌人。

要是放在以前，丁不为早就放弃了这徒劳无获的折纸了，但他的盲目自信激起了不屈的斗志，而且认准了以此来斩获李馨的芳心。他几乎尝遍了中学时的折纸规则，始终摸不着纸鹤的一点点头绪，这么直来直去地反复地折叠的同时，也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一些趣事。小靖说，奇数是阳数，一三五七九，代表着锋利和坚固。小蝶说，奇数和偶数在一起才是圆满的，一在零上面，三在二上面，九个点也是垒成四层才得以牢靠的。想起那时的少年意气，丁不为自叹不如小靖和小蝶聪明，数学成绩一直比自己好，曾经让他忌恨过。心想如果现在他们在自己的身边，这只小小的纸鹤何劳让他苦苦探索了这几个月？他有点想念小蝶了，虽然骑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可以找到她，但他和她已经隔了一层，心理距离相比小靖还要远上百倍。谁教他误会了小蝶的一番心意，竟然把她准备好的三束九枝百合给添上了一枝，一起送给考上大学的小靖作为祝福。小蝶很生气，她说，三束花代表我们三个人，你添上一朵什么都不是了，表示一切从头再来。丁不为竟不以为然，笑话她差一点就圆满了，把她气得从此不再见他。过后小靖解释，小蝶是想让我们三个人永远地这么友好下去，她是不可能跟我在一起的，只有你丁不为了。丁不为表示不相信，小靖又说，她是讲点迷信的，你千万不要让她落入魔教了。

纸风箱丁不为记得很清楚，因为在中学时，同学们经常做到它，还在里面灌上一些粉笔灰，向友善老实的同学脸上喷。这不，一旦纸鹤陷入困境，丁不为下意识地折成一只风箱，弄得桌上地上都有。丁不为拿起了一只，想起李馨也折过，灌上面粉朝他喷过，他笑了，扯出对称的两只角，又画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只也太肥了点吧。”

李馨看都没看把它扔了，亲了丁不为一下，依偎在他的怀里娇声着：“上次我在商场看到了一枚戒指，蛮好看的，什么时候过去看看？”丁不为有点不高兴，看着那只肥鹤滚落在一边，心中不平地叹道：“戒什么指呀？戒指能代表什么？我们心里有爱情，是不是非得要让那东西来见证见证？”李馨猛然从他的怀中挣脱，仰头望着他，眼中闪出一丝怨恨，一转头，不再言语。

只要兴趣不减，什么东西都可以长久，当一种爱好变成了怨恨，一样可以长久的。丁不为以前对纸鹤不理解，谈不上兴趣，更没有爱好，但那时候折纸鹤的游戏也可以说是一种时尚，就跟同学们折过几次，现在回想起来，做法早就忘了一干二净。丁不为自赏他的心灵手巧，看别人折一次，马上就会了。但是会了，又马上忘了。丁不为有些恼恨自己的不作为，做事没个记性，总是瞻前不顾后地，这下这个难题，凭自己的小聪明也许无能为力了，谁还会想到游戏高[chao]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种题目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之中。

是啊，小蝶那么聪明，记性又那么好，她该不会忘了纸鹤的折法。但是丁不为不敢去请教，本来他就没有不耻下问的勇气，再说已经避嫌了，怎么可以去犯嫌呢？

李馨有一种赌博的聪明，打牌很精，算计很准，丁不为的几个新交不是她的对手。可以说，丁不为跟她的感情是由那几个朋友培养起来的。李馨对赌博牌技的爱好已经达到了迷恋程度，让丁不为的爱情不得不当着几个牌友的面谈。朋友说，“事不过三”，李馨不可能老是赢钱，可是，李馨总是赢多输少，让他们的嘴硬不起来，悲叹着：“看在不为的面子上，就让着她一点吧。”

丁不为不喜欢赌博的游戏，不过看到李馨赢钱，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同时又为朋友们输钱感到难过，多是安排好牌局，忙自己的去了。

原本以为纸鹤能博美人一笑，可李馨对丁不为的忙弄，丝毫不作关心。纸鹤的影子在丁不为的心中投不下一点光明，只觉得那东西一跳一跳地，呼之不来，喝之不去。仅仅因为李馨无心地问一句，就让他这么牵挂在心？丁不为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也不应该在女友的面前打个结吧。几个新交中竟没有一个会折纸的，更别说纸鹤这种东西了。他们心中只有钱来钱往地，白纸一张，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也许他们当中有人会，大概也像丁不为这样，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但不像他这样还在追忆着。

丁不为想，要是能见到一只成品，哪怕不是自己折的，也能照葫芦画瓢仿制一个，可是自从迷恋上这个东西后，就没见到过一只。有时电视里出现过，但是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拥有的。

十月节，小靖回来探亲，丁不为和他打闹了一阵子。小靖提起了小蝶，丁不为脸红着说：“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小靖叹了一口气自语：“是呀，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玩得挺好的，怎么现在就走不到一起了呢？等到我们结婚时，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互捧起祝福的酒来？”丁不为不愿意说，也不想说，觉得小靖的愿望如在梦中，一张嘴就咬了自己的心，浑身都是疼。他舔了一口茶，想起来地问：“你记不记得纸鹤怎么叠了？”小靖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笑了：“这东西，早就忘了，谁还会把这个东西放在了心上？可能小蝶还会吧？”丁不为不甘心地要求着：“试试看吧，反正我俩没事。看看还能不能记得？”

于是两个人找来纸裁剪，结果又回到了丁不为第二只的样子。不过小靖拽出来的头尾比丁不为的那次好看多了。小靖看着自己的作品笑了起来：“要是用笔描绘一下，就是一只天下无双的纸鹤了。”两个人快活地欢笑了一番，另找游戏去了。

丁不为把跟小靖研究出来的那只纸鹤给李馨看，并说起小靖的风趣。李馨好奇地问：“你有这样的朋友，怎么不让我认识认识？他会打牌吗？”丁不为倒是愣住了，想了一下说：“以前不会，不知道现在会不会了？”

在李馨的要求下，丁不为邀请小靖一聚，谈话间提及了纸鹤，小靖说：“中学时风行折纸鹤的游戏，那纸鹤代表着一件信物，想说的话写在了那纸上，谁捡了去就是对谁说的。只是那时候的纸都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做弊可就不行了，而且考试的时候谁都没有时间去折纸鹤的。”李馨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真有趣。可是你们现在都不会叠了，都用笔画了。”小靖很是深沉地转过头看了看丁不为，也笑了：“现在谁还有心情折那玩意儿，用笔来的高效些。如今没有人再欣赏那种埋头苦干的人了。”丁不为没有笑，也没有言语，心里对小靖的话是极大的不认同。李馨问小靖会不会打牌，小靖老成地说：“打牌也是一种交际手段，不会也得学呀。”于是三个人摆起了桌子，缺一个人，小靖居然打电话把小蝶招来了。丁不为建议：“我们四个人只是打打好玩，不来钱。”小靖不同意了：“没钱我借给你。”问小蝶，小蝶也很世故地回答：“现在玩什么都要钱，不来钱有什么意思。”结果，从来不赌的丁不为居然赢了三家的钱，惹得大家吹捧了他一番。

丁不为惊疑小靖怎么会有小蝶的电话，小靖随和地一笑：“现在谁家没有个电话？你不向人家要，人家怎好随便地把电话给你？”马上又一打岔，“我问过小蝶了，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折纸鹤了。现在大家的生活这么累，谁还有心情折那玩意儿。”丁不为懒得去猜测他们的关系，但心里明白，小靖和小蝶相处得非同一般，绝不会像自己这样避嫌。反过来一想，避什么嫌呀，都是自己避张三避李四地，避得都讨人嫌了。他勇敢地向小蝶讨教纸鹤的折法，小蝶笑了笑：“自己去想吧，你也曾经折过。我要是教你怎么叠，就没有意义了。”李馨一旁耻笑道：“不为那呆子，叫他不会叠就不要叠了，可他还是那么死心眼。”小蝶不苟同了：“不，他一心想叠，是想用来表达心意的，不可以半途而废的。纸鹤是一种恬淡的心情，既是信物，也是不舍的精神，指望别人帮忙是不行的。”丁不为要她折一只给他做样本，小蝶拒绝了：“不行，我没有理由送你一只纸鹤。”

因为小蝶也会打牌，李馨跟她走到了一起，于是丁不为的许多逸趣被李馨知晓了。丁不为也跟她们赌，除了第一次，从来没赢过。李馨的轻蔑让他很难过，下定决心要折出一只纸鹤来，绝不能让她小瞧了自己。

意念中的纸鹤是方纸对角折出来的，既然久试不灵，改用其它的方法吧。丁不为把纸折成长条，像打结一样折叠起来，最后又不得不用笔来画了。李馨和小蝶都笑了，李馨气恼了：“烦不烦啦你，干嘛抱着这个东西不放呢，它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小蝶打趣着说：“的确很重要，这样才是丁不为的风格嘛。”丁不为悲叹着：“我不相信这么简单的东西我折不出来。”

每次见到丁不为抱着一张纸摆弄，李馨很是厌烦，丁不为痛心地解释：“这都是为你做的呀。”李馨难耐了：“三番五次地叠不出来，你烦不烦啦？”丁不为无可奈何地一叹：“玩物丧志总行了吧？我不相信我就憋死在这个简单的东西上了。”

上次的相聚，小蝶也不避嫌了，见丁不为对纸鹤那么地入迷，坐在一旁看着他摆弄。小蝶没事常来丁不为家，李馨倒有点怕来了，因为一看到丁不为那么地专心，就有一股子莫名的气恼。

小蝶拿起一张纸，左右看着，自言自语道：“以前我们都是拿练习簿的纸叠的，现在却是雪白干净的纸了。俗话说的好，一张白纸好做文章，想想那时的纸，上面尽是字，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地折叠出好多的东西来吗？”丁不为头也不抬，笑道：“一张白纸能做出个什么文章来？还不要人去写？”小蝶不说话了，一下两下便折出一只纸鹤来。丁不为看都没看，依旧琢磨着手中的纸片。小蝶怜意地瞧了他一眼：“你慢慢地折吧，我走了。像你这样直线地折，是做不出纸鹤来的。”说完丢下纸鹤走了。丁不为忙得连招呼都没打，由着她离开了。

抬头看见小蝶留下来的纸鹤，丁不为不禁惊喜了一下，随即趋于平静，心想千万不能展开了来看，否则就算折了一千只，也不是我的成功。但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棱角分明的纸鹤让他犯疑，为什么就不能直来直去地折了？

很长一段时间，那纸鹤放在书架上，丁不为就没去碰过它。小蝶过来见他仍在痴迷着，笑而不言地陪着他折叠，但不是纸鹤，而是猫儿狗儿的。李馨偶尔来了一回，看到那只纸鹤欣喜地叫道：“终于有成果了呵，你还在那儿折什么呀？”丁不为哀声叹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那是小蝶折的。”李馨一愣，心里酸味泛出，轻声自语：“你可以照她的样子做嘛。”丁不为笑了：“照她的样子，就不是我丁不为的努力了。”李馨轻轻一笑：“那就把它给我，我当它是你亲手叠的总行了吧？”转而娇声细语，“我们好长时间没出去玩了。再去中山陵吧，回头你把那个戒指给我买了。元旦我们把婚订了。”丁不为仍在沉迷着，随口应道：“行，买就买吧，看你把戒指当成重要的东西，这戒指真能戒住什么东西吗？”李馨撒娇着：“十指连心嘛。戒指套在了手上，就是套住了心，所以戒指一定要买最好最贵的。最好是钻石的，永恒不变嘛。”丁不为抬有嘿嘿一笑，不善地哼道：“你呀，被金属套得牢牢地，改天我送你一副纯金镣铐，你就是全副武装的富家大小姐啦。”李馨媚然：“那你得给我配把铂金钥匙，有天我走了，还得把这些贵金属留下。”丁不为暧昧地一笑：“贵重的东西压不住慌言，一纸承诺才是幸福的保障，难道结婚证非得用黄金打造才成？”

一张白纸其实并不好做文章，关键在于怎么起笔，李馨出的这个题目，看起来挺简单的，然而丁不为作了这几个月，思路越来越不顺了。应该不会偏题吧，那是不是钻了牛角尖？丁不为不相信，立志要在这上面做出点文章来，哪怕离题千里，结句点个题，也算是一篇不错的作文。小蝶的那纸鹤给李馨拿走了，算起来这是第六只，而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做为。小蝶的那只真好看，他尽量朝那上面模仿，可怎么也不像。他把金字塔凹折处往外拉，“噗嘶”一下给撕破了，这倒给了他灵感，用剪刀一下一下地剪，剪出了一只跟小蝶那只相像的，虽然不伦不类地，但也给了李馨看。李馨真的生气了：“你再弄你那纸玩意儿，你就跟纸过一辈子吧。”

小蝶见她的那只纸鹤不在了，满桌满地尽是废纸，哀叹道：“自己做不出来，为什么不学习呢？”丁不为顿悟：“是呀，我为什么不学习呢？”小蝶盯着他茫然的眼神，轻柔地说：“李馨的眼里没有纸鹤，你应该换一种心情的表达方式，何苦为了这痴迷呢？”丁不为一旁叹息：“我这么做也是一种心灵的安慰呀，馨儿需要的是什么我真的不懂，我只能用叠纸鹤来排解一下我对馨儿的无知。况且这是我曾经拥有的东西，我要尽一切努力把它给找回来。凭我的努力折一只纸鹤给她，比她心目中的戒指贵重上好几倍，她应该理解我才对。”小蝶悲叹：“失去的东西，就要利用别人的眼睛来帮你一起找呀，可是你找回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地送给了别人，自己仍然不能拥有？”拿过一张纸撕折着说，“来，我教你。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们怎么都忘了？”

丁不为没有动手，直盯着她垂下的头，心思已不在她手上。小蝶折好了一只，问他会不会了，丁不为摇了摇头。小蝶又低头折了起来。

丁不为默然起身，捡拾着地上的废纸，满腹思绪着。小蝶折了一只又一只，丁不为压根就没学，眼光都在小蝶专注的神情上，纸鹤怎么成的型他浑然不觉。最后丁不为阻止了她，送她回家。

返回时天已昏昏然，大街上，几个小孩在折纸，其中一个还唱着：“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丁不为笑着问他：“为什么只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呢，添一朵不就是一千朵了吗？”小孩冲他笑了起来：“叔叔，歌里是这么唱的，凭什么我们要添上一朵呢？”丁不为“哦”了一声：“歌里都是不实在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谁还能数得过来呀？我看只要九朵就能打动女孩子的芳心了。”几个小孩天真地笑了：“九朵，这么几个字，歌还怎么唱呀？”丁不为一叹：“瞧，这么唱：我早就已经为你，悉心照料九朵玫瑰，从分手的那一天起，种的那些鲜艳玫瑰，花到凋谢人已憔悴……”小孩子们欢笑了起来，不置可否。丁不为问他们折什么，他们说是千纸鹤。丁不为好奇地问，一千只要折到什么时候呀？他们全都笑开了：“千纸鹤是一只呀，哪来的一千只？”

丁不为一呆：“是呀，九百九十九朵，添一只不就是一千只了吗？”回想起小蝶的话来：“你添上一只什么都不是了，表示一切从头再来。”千纸鹤，有谁会真的去折一千只纸鹤？就算折到了一千只，也只是一串零而已。

孩子们教会了丁不为折纸鹤，丁不为不学不知道，一学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死结就在第三道程序上，金字塔的底边竟是弧形地向里弯起，一收一折大功告成，再翻折两下便是一只漂漂亮亮的纸鹤了。丁不为想，这棱头棱脑的纸鹤，就是这四道弧没能转过弯来，害得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丁不为折好了一只纸鹤给李馨送去，李馨把纸鹤捏成一团，满脸努气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丁不为莫名其妙一紧张，吃吃地回答：“好象是十几号吧？还有一个多月要过年了。”李馨把手中的纸团扔出了好远，想大声喊又忍了下来，怨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只戒指吗？你不买会有人替我买的。依我来看，一只戒指你都舍不得，你还会给我什么幸福？难道你折的那些纸就是幸福吗？”丁不为惊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木然地站在那一动不动。李馨软下了口气：“你走吧。但愿往后的日子里，有人陪你一起叠纸鹤，我不能陪你玩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这段日子里，丁不为身心疲惫，房间里干净得十分空虚。小蝶又避嫌了。丁不为落魄得想自杀，但一时找不到勇气，这时更不会有人主动来帮忙了。直到春节，小靖回老家来，犹犹豫豫地来找他时，他的心情才稍有开朗。

小靖满怀歉意地自责了一番，丁不为反倒安慰起了他：“李馨要的不是那种形而上的爱情，她只是虚荣心特强的小女子，你不必为了她委屈了自己。我不懂，你喜欢上了她什么？”这多少让小靖有些解脱的感觉，傻傻地说：“没有，我就喜欢她那种虚荣的感觉。不为，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你的情敌吧？”丁不为轻松地笑了，毫无心肝地说道：“凭你也配？你我只是她满足口欲的猪肉而已，不过你是块肥肉，我是块瘦肉罢了，这肥肉连着瘦肉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是敌人？事到如今，我谁都不怨，这是她馨儿的选择，你我还是朋友。”小靖连忙称是，问起小蝶，丁不为叹了一声：“小蝶还是小蝶，你我还是你我，这么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不管我们身边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仍然是朋友。她在我房间里叠了那么多的纸鹤，而我不知道这些纸鹤她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的心在哪里？看看这些纸鹤，我不知道它们有一天，是不是真的会全部飞走？”小靖又一谦卑地语无伦次着：“那就好，那就好。”

小蝶帮丁不为开了一家文具店，经营一些折纸工艺品，多是他们俩自己折叠出来的。小靖避嫌避得失去了踪影，结婚时请帖就没下到丁不为和小蝶那儿。小蝶从别人的口风中打听来了结婚日，问丁不为，小靖结婚时我们过不过去祝福？丁不为仰头一叹：“朋友结婚，不请自到。”小蝶沉默了半晌，咨询丁不为：“那我们给什么贺礼呀？”丁不为一指悬在店里的折纸，收住不说了。

夫妻俩在酒店门口迎宾，小靖一边收礼一边口称“同喜”。李馨盯着礼物的转移，同时向献礼的人媚笑着。当丁不为和小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把他们惊得花容失色。他们的反应没有丁不为的言语快：“这请帖都没有，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去喝杯喜酒？”小靖忙说：“哪里哪里，看你说的，朋友什么时候来都有酒喝。也怪我近来忙得，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不好意思，见谅见谅。”丁不为招呼小蝶把贺礼递上去，小靖惊得发傻：“你们俩？”小蝶笑道：“我们三个人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小靖落魄地口称：“那是，那是。”

两个人的天地里，李馨尚带着欣喜的神情催促着小靖：“看看那些人都送了些什么礼？哦，小蝶和不为的份子钱没给，还有点不好意思向他们要呢。先看看他们的礼有多贵重。”小靖沉默在一边，自言自语着：“我想他们两个也不应该走到一起的呀，这两个人一点点心眼子都没有，往后他们的这日子怎么过呀？”一旁李馨惊叫了起来：“怎么又是一只纸鹤？不为这呆子，还不死心，弄了这么大的一个盒子装这么大的一只纸鹤，他这是什么意思嘛？”小靖一怔，忙转过了头：“别忙，我来看。不为这小子我知道，这纸鹤里肯定有玩意儿。”说着拿过纸鹤拆了开来，几张百元大钞从里面飘出。李馨急忙扑向了那飘出的钞票，数过后又惊叫：“五百，两个人五百，那不是一个人二百五了么。嘿，不为这人还真有意思，这是骂我们啦，还是骂他们自己啦？”

一张鲜红的腊纸展了开来，先是几行诗词：你心非我心，不为亦做为，青松难为山泉老；流水不肯岩石绕。恬意是天意，画香无花香，鸳鸯嬉水静无声；鸟鹊惊枝动有人。下面一段话，让小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我送给馨儿的第九只纸鹤。其实这只大可不必送，前面几只，有只是小蝶折的，这一只，应该算是第八只。“八”，“发”，馨儿看中的应是这一只。小蝶说过，奇偶相生才是圆满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八是最大的偶数，九是最大的奇数，再一个一个地添上去，就归于零了。所以，我们的生活不应该由这些数字来决定的。我三番五次地折纸鹤，总会使人嫌烦，但是知道吗，我这么多次的努力也只是为了那一只呀。人叫我不为，但是我有心，这有心不为到最后，那就是无为了。无为胜有为，就让我们的烦恼乘着这只纸鹤的翅膀飞走吧。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李馨还在那儿欢喜地拆着别人的礼物，小靖一旁叹着气：“唉，不为这小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