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生而好赌，我没有找到理论出处，翻捡宣圣著述，亦只见“食色性也”四字，不可随意改作“赌x性也”。尽管而今日子好过些了，国人都呼减肥，但要他（她）四十八小时不进羹汤，恐怕食指抖将起来，不是骂娘也必是控诉；至于那色字，道学先生虽避如蛇蝎，人丛中作掩鼻状，私下里却也违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时时敦伦。只是他尔时是不是一脸肃容，有天将降大任于余身的悲壮就少有人知之了。如此看来，赌于人生之需求，暂时还坐不到老大老二的交椅。

但国人好赌，却是宇内不争的事实，不仅在家里赌，单位赌，朋友间赌，陌生人赌，甚至把赌文化的精粹，推洐四海，带出了国门，这其中尤以麻将居首。东瀛且不说，据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欧美也一度刮起麻风，洋人们兴意渲畅之际，连伸大拇指“瑞勾得瑞勾得”，恨不得把麻文化奉为中国第五大发明。十几二十年后，不知何因，那哗啦啦之声却在地球那边趋于式微。尽管有人考证是经济是政治是其他，但我的直觉是：那麻将里的“春兰秋菊中发白”太复杂了，除筒子条子好认处，还有那万子，西人是断断记认不全的。如此劳心劳神，简单直率的洋人们当然“摸那劳什子作甚”了。幸好我等出生在中国，有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为底缊，足以保证文盲也弄得清麻将中那几个简单汉字的意思，遂使大众不至于被挡隔在这高级娱乐的门墙之外，真是幸哉！君不见黄口幼稚，爹娘尚不会叫，薰陶之下，却能准确地认出那“鸡鸡、饼饼”；君不见耄耋老者，岁数已记不清，却一下子算出48番来。

其实赌风盛行也是近些年的事，回转三十年，“吃喝嫖赌”是绝不为人所齿的，不会像而今这样司空见惯甚至引以为骄，那时节，果腹尚且艰难，百姓断不会拿口粮钱去以博一乐；谈笑也怕揪尾，良民更不会以赌集友。即或闲暇，也只是打打卫生扑克，钻钻桌子，贴贴纸条，莫说麻将，连自制的骨牌也看到得少。舆论之下，麻将声名狼藉，与地痞流氓、封建余孽等同。没想到忽如一夜东风来，千索万坨竟盛开，无论穷乡僻壤，还是繁华街巷，吃来碰往、赢进输出，一片和声绵绵。据说在锦官之城，通过市民海选出的城市文化代表物竟然是麻将。老杜有灵，真个要再叹“一别”了。

我有些怀疑那麻将文化是不是早就溶入了中华骨髓，或者构成了中国人的某个遗传基因了，不然隔断几十年后不会一下子甦醒得如此迅速，其魅力如此之大，生命力如此之强盛，的确非一般事物可比，这引起我对它探幽寻源的兴趣。在一本书上我读到，麻将起源于元末，距今有数百年历史，最初现倪于商旅之间，谓之马吊，后为花间文士所喜，加入梅兰竹菊四君子，改谓叶子戏，至明清流至宫掖，加王封将，谐音流转，是谓麻将。我还听见一个民间版本的传载，说明代山西一麻姓富商，幼时极贫，白手起家，累至巨万，晚年索检心得，欲集经验传诸后代，宥于文墨所拘，遂以游戏变通，麻将中之白板，乃白手起家之意；东南西北中，谓四方漂泊，商旅劳苦；发乃发奋发家之精神；坨索万是积财结绳记数符号。此财东本意是启示子孙，励志惜福，却未料子孙不肖，终未参悟其窍，买椟还珠，只当娱乐流传。　

两种版本，一谐一庄，似乎各占其理，元代汉士不为朝庭用，寄情于山水曲巷，壮志奇智，化作佳音奇玩，无伤大雅。而富商钱翁，穷毕生之智，欲启迪后辈致万世富贵，却未料旁门逸出，成全了游戏金钱的机关，貌似离题，其实机缘巧合。

生于此时，本人也未能免俗，成为麻中一友。由排斥到接触，甚至一段沉迷，体味了个中甘苦，输钱之余，也略窥了皮毛，稍明就里，积一点心得。

一者，麻将象出了国人的文化心理。据说有人总结中美日三国人的心理特点，形象地用三种娱乐工具作了总结：美国人象扑克，合作共事，多讲配合；日本人如围棋，捉对厮杀，步步算计，不甘言败，输了再来；中国人正好一桌麻将，碰上卡下，虚张声势，扰乱局势，临死也拉个垫背。细一嚼，竞也有些道理，纵观上下几千年，斗来斗去，国家积贫积弱，真个没有赢家。

二者，麻将也能试出人品高低。不入麻坛者或可把玩麻者均斥之为赌徒者流。但正如老子讲“盗亦有道”，麻将局中，人品立现，绝不掺假。重利者，必为一番一张纠来缠去，解钱时总是滴滴咚咚，难得爽利；乏仁者必是见张必胡，不论谁惨谁幸。甚至专打瘸腿，让你早死超生；狡猾者必是欲擒故纵，虚碰实胡，亮张叫苦，怪态百出；浅薄者必是喜怒无常，骄阳急雨，令人生笑；重权者必是骂骂咧咧，奉上打下，毫不含糊……　所以说，若心存仁义大度，麻将场上你稳定是个常输将军。因此，有人说组织部门考察干部最好是到麻将桌上，也不完全是笑话。

三者，麻将桌上可以搞社交。在僻乡内地，经济欠发达，头脑欠新意，闲暇时多，同学朋友一邀，既保持了联络，更增进了友谊，也是休闲的一种方式；即或是陌生的社交场合，麻将桌一支，三圈过后，只要合脾胃，新交便胜似旧友；还有一种利益交际，用麻将作工具，奉迎贿赂，打业务麻将，更是便利。此外还有借麻将调情，借麻将渔色者，更是千奇百怪。

当然，如触犯道德刑律，那是要“文责自负”的。

列此三种，既不说麻将好，也不说麻将坏，以我的认为，可以用一句古诗和一句俗语对麻将现象作结。一者“商女不知忘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现在看来，商女唱歌本是职业，至于唱什么花也不干国家兴亡何事，问题出在听曲的亡国之君；二者“红颜祸水”，如若说红颜是祸水，却怎么“吾未见爱才如爱色者”也？。所以说，麻将本无罪，净污在人心。

2007-5-29脱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