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狗黑盖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工作在外,为家里安全起见,父亲特意从单位要了一条具有狼狗血统的狗仔,说是养大了看家护院。由于当时我是家中最大的男孩,因此这条狗就由我管理培养。它刚来时,个头小、爱叫唤,哪个地方舒服就在那里睡觉,蜷缩起来就像一个活脱脱的黑色锅盖,因此它就有了“黑盖”的称谓。
我吃肉挑出的骨头,吃饭剩下的地瓜巴和煎饼等都有黑盖来消灭,甚至连我自己拉的大便都不能归于茅坑了,也有黑盖一一收于腹中。我不管狗的痛苦与否,凡不高兴时,一律拿它来撒气,拳打脚踢就是一顿胖揍。说来也怪,每每揍它的时候,它不跑反而尽往你的身上贴。有时叫它,它来晚了,也得挨我的打;有时让它撵走邻居家里的鸡,若是赶的不对,也得狠狠抽它几下;我的衣服、鞋袜、书包,等等东西,只要需要,黑盖就得给我衔来,从此它成了我生活中一个不可缺少的伙伴与奴仆。它很快长大了,不仅个头大、皮毛黑,而且通人性,蜷缩在一起,从远处看,更像一个黑色的锅盖了。
黑盖在夜晚从不大吵大叫,但绿油油的两颗眼珠却不时的搜索着院子里的一切,两只耳朵始终警惕的监听着周围的动静,只要外人没有进到我家的院子里,它决不会像别人家的狗那样随便叫唤。每天早上母亲开门后,黑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邻居家里把小孩拉的大便吃掉,然后才去解决自己的屎尿问题,之后就趴在我的床前等待我的命令。起床后,我的事情就是斗狗,然后才去洗脸、吃饭、上学。每天,黑盖要用身体把我的书包托到大路口,才能回去。而放学后黑盖也必须在路口等我回来,否则,它肯定要受到我对它的惩罚:就是用皮套把它拴在石磨上,不能随我一起吃饭与玩耍。
深秋的一个星期天,我拎着筐出去割草,转了几个地方发现草都发黄了,为找到比较鲜嫩的草地,就来到一片即将成熟的玉米地里,不成想始终在我周围的黑盖突然不见了,尽管我放声大叫,它仍然没有回来。我很生气,暗自发狠,等回到家里非得把黑盖打个半死不成。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已经打满了一筐的草,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黑盖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见到它,我举起镰刀照着黑盖的脑袋就打了下去,黑盖这次竟然躲了过去。我更加生气了,故意与它背着方向走去,黑盖不干了,咬着我的裤脚就拉我。我一边骂它一边踢它,就是不与它配合。心想,狗崽子我就不听你的,看你有何办法。这回,黑盖生气了,汪汪冲着我叫,叫几声往回跑几步,着急的样子好像发生了偌大的事情。我感到情况不妙,就放下草筐跟着黑盖跑了过去。“哇”!原来是一堆死兔子。此时的黑盖,欢蹦乱跳,尾巴摇得十分有力。我一数,足足有5只野兔子。原来,黑盖随我进了玉米地后,就发现了野兔的踪迹,它一路追去,反反复复忙活着抓获野兔,就没有顾及自己的主人。回去后,我把野兔一一宰杀了,掏出的野兔内脏一律交给了黑盖,算是对它的奖赏吧。
几天后,母亲说我们家自留地里的地瓜秧被人偷了几次了,问我怎么办?我二话没说,领着黑盖就到了地里,果然有几处的地瓜秧被人掐去了嫩头。我在地里徘徊了几个来回,着实没有想出好的办法。见天色已晚我就无意地对黑盖说道:黑盖,你在这儿看着。黑盖果然留在了地里。夜里,我为黑盖第一次有些失眠了,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天刚麻麻亮,我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到了地里。“大爷爷,快来救我”!我没有听到黑盖亲切的叫声,反倒被眼前的呼唤吓了一跳。
“狗剩,你干什么了?”我不明情由的问道
“大爷爷啊,都是我不好,我们家的猪没有吃的了,我就到你家地里掐了几把地瓜秧。你看,你们家的狗死活就是不让走了!”狗剩还颇有道理的争辩道。
狗剩是我家隔街的一个乡邻,由于他们家族兴旺,尽管年龄快50岁了,但论辈分却是我孙子辈上的人。狗剩好吃懒做,家庭比较贫穷,他不用劳动创造果实,却经常靠明借暗偷打发日子,平时兄弟多的家庭他不敢去,专挑像我这样父亲工作在外、家里没有大男人的家庭下手,没想到父亲给我的狗却逮到了这个欺软怕硬的坏家伙。
有黑盖在身边,我理直气壮地数落了一顿狗剩,不等狗剩走出这块田地,我就与黑盖亲热起来,黑盖也站立起来,用它软绵绵的长舌头舔湿了我的脸颊。这一天的早饭,有一半是黑盖替我吃了。因为,我不能把狗剩的内脏掏出来喂它,只好用自己的早餐来行赏了。
姐姐高中毕业不久就到学校教书了,有时晚上加班自己一个人不敢回来,就只好在学校附近的叔叔家休息。自从有了黑盖的捉贼壮举之后,我就与黑盖一起去迎接姐姐。到了学校,有调皮爱闹的男老师故意斗黑盖,不想,黑盖不管你是否是人民的教师,只要你惹它,就会发出凶猛威严的怒吼。姐姐有了我与黑盖的保护,再也不害怕走夜路了。
冬去春来,黑盖长得愈发强健成熟,听话的它时不时变得狂躁起来,不久就开始擅离岗位出去单遛了。有一次,早上才回来,满身的血腥味。我只好把它拴了起来,狂躁的它不仅闹得满院子不得安宁,反而被它挣断了铁链子。知道缘故的妈妈说:过了这一阵就会好的。一个周六放学回来的路上,发现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在打什么,我就赶紧跑了过去,想看看热闹。结果,我的脸一下子被黑盖做的事给臊红了。原来,黑盖正与一只大母狗屁股对着屁股交配哪,它们一开始在干燥的草地上,被小孩子们围打下,只好一步一步退到了稀里逛荡的水坑里。尽管,黑盖张牙舞爪,但由于受母狗紧锁的下身限制,任凭它怎样呲牙咧嘴,也没有吓跑一个围观的小孩子们。随着围观人群数量的增多,黑盖再也不能享受下去了,痛苦的它终于拔出了自己的下身。看得出,它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在泥沼里拖着自己一尺多长的家什逃跑了。唉,我一边为黑盖自豪,一边担心黑盖的身体。在孩子们嘁嘁喳喳的声音中,我回到家里,发现黑盖已经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我怜惜的抚摸着它。黑盖终于委屈地低下了自己的狗头,疲倦的身体趴在窝里一动也不想动了。晚上,在狗食里,我背着妈妈特意加了两个鸡蛋,多么希望黑盖能尽快地恢复疲惫的身体啊!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发现黑盖忠实地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遗憾的是,它的皮毛有些脏了。我一骨碌起身穿好衣服,带着黑盖就跑到河里,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给它洗了一个痛快的澡。此时的黑盖,两眼炯炯有神,身体英姿勃发,皮毛黝黑呈亮。这才是我的黑盖啊!
黑盖偷情的事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同学们不时的拿黑盖的事来影射我,说是有其狗必有其主。因此,一个倒霉的女同学就成了我的“大母狗”,遗憾的是我没有黑盖幸运,至今仍是说说而已。
小孩子们说说就完了,但大人们却发现了黑盖的价值,经常有人到我的家或到学校直接找我,研究与他们家母狗配种的事宜。那时,人们没有经济头脑,我也没有例外,对乡亲的这点小事就在黑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同意了。为防止给家里带来麻烦,我就领着黑盖跑到河滨杨柳林里,去与在那里久等的母狗会面。刚开始时,黑盖一见到母狗就兴奋异常,可是多了以后,就麻木了。为了能获得优良的品种,有的大人在领着母狗的同时,故意带着公狗一同前来交配。黑盖为了获得母狗的青睐,一下子就露出了狼犬的本性,几个回合就把另外的公狗给打跑了。此时的黑盖做起那事似乎更带劲。对于前来的母狗,黑盖不是全部满足的,它也要进行选择与交流,对于吓得屁滚尿流的母狗连理都不理,反而对异常凶猛的小母狗特别的感兴趣,几番亲昵与撕咬之后,小母狗就乖乖地翘起了尾巴。黑盖的个头对于大母狗没有什么,但在小母狗跟前,却似乎太不合适,瞎忙乎的时候多,成功的时候少。黑盖仗着自己的特质,真是享尽了狗间的美事。后来,我发现因为连续“作战”的黑盖已经变瘦了,只好要求前来找配的人,带着骨头或食品给黑盖补充营养。随着时间的推移,狗的品种愈来愈多,我家黑盖传播后代的任务也轻松了许多。
没有狗的日子,清淡无味。自从有了黑盖,我的学习之余基本上打发狗了。因此,对周围的养狗情况摸的一清二楚。不几年的功夫,村子里的狗从十几条发展到了几百条,有的一个家庭就养了两三条。记得邻村一个外号叫“老魔道”的老头,自己连饭都没的吃,却养了十几条狗,每天领着狗群下饭店,拣食残羹剩饭和鱼骨碎肉。真是没的说,那些大小的狗儿们,虽然没有专门的狗食,一条条却被养的油光呈亮,非常听话,每天早晚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吸引了很多老大爷与老大娘以及孩子们的瞩目。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是非常贫穷的,吃不上饭的地方非常多。我的家乡也是如此,每家每户的墙面上都贴有大队发的毛主[xi]语录,内容是:要节约粮食,忙时吃干,闲时喝稀,不忙不闲时,可以吃半干半稀。在这样的生活背景下,一个村子里养了这么多的狗着实把大队书记气的够戗,但苦于没有好的借口就一直没有放声。一天,村东的一条狗咬了一个孩子,恰又赶上县里发文打狗。这下子,村子里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了,无非就是打狗,要求各家各户在一个星期之内,必须把自家的狗处理掉。听到这样的广播,对于我来讲,就像五雷轰顶,不肯流眼泪的我,紧紧抱着黑盖号啕大哭。无奈之下,在一天夜里我把狗送到了另村的舅舅家里。第二天一早,当我从恶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黑盖就在我的床前,两眼多情的盯视着我。早饭刚过,舅舅来了,问黑盖回来没有,说是这条狗把他家闹翻天了,你一走它就开始狂吠不止,拼死折腾,直到挣断了脖套逃跑为止。
离自行处理的期限越来越近,大队成立的打狗队已经开始动作了,打死了几只白天在街上散步的大狗。同时,大队书记在广播喇叭里的声音更加严厉了。大多数人家不得已把狗送给了亲朋好友,有的干脆就把狗打死自己家煮熟烹制吃了,反正早晚也得让打狗队吃掉,还不如自己吃的好。整个村子变得寂静了,寂静的有些让人害怕,就像电影中描述的白色恐怖一样。感到有势力的家庭,与打狗队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但等大队书记去了之后,就不好再干什么了,因为大队书记的身后带着一队民兵,荷枪实弹着实吓人。打狗队没有到我家,他们不是怕黑盖,而是书记有交代,因为我的父亲毕竟是一位打过日本鬼子的老革命,为了一条狗书记犯不上得罪我的父亲。但我清楚的知道,他们在周围埋伏着,只要黑盖一出家门后果就将不堪设想。事情就这样僵持着。
一天,母亲急着出去办事,就忘记了锁大门,打狗队知道消息后,呼啦进来了几个人,这下黑盖不干了,未等打狗队的人员靠近,就挣断了绳索,疯狂地扑向打狗队。尽管打狗队的人员持有棍棒,早有准备,但在黑盖的面前,个个毫无办法,吓得屁滚尿流的逃跑了。事情到此也许好办了,问题是黑盖从来未见过有人敢持着棍棒进我的家门,就一路追去,把一个人的手腕给咬烂了。若不是母亲及时回来吓住黑盖,后果将不堪设想。放学后我一出校门,有的老人就告诉了我黑盖的事情,并说:这是作孽呀,好好的日子不过,打什么狗啊,咬得好,活该!但我明白,这一回黑盖闯了大祸了,没有法子能救它了。回到家里,我立即给黑盖交代了诸多事情,解开它的脖套把它赶了出去,黑盖恋恋不舍、两眼迷茫的离开了我家,很快跑出村庄消失在茫茫田野里。深夜,黑盖回来了,它熟练的走到食盆前,贪婪地吃着我给它预留的食物,之后推开房门来到我的床前,无声无息趴在地上。早上,我只好再把黑盖赶出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直到打狗队的人员把我家悄悄的围住,黑盖才不敢回来。但从那我再也没有见到黑盖。从此,我睡不好、吃不香、玩不乐,小小的年纪老是板着一副冷酷的面孔。每当想起了黑盖,我就暗自流泪,就会独自一人来到杨柳林,回味与黑盖的快乐时光。我的心冷了,天真、纯洁的心灵被那个时代深深地刺伤,不管在那里见到大队书记,我决不会与他搭话。至今,我还坚信黑盖没有死,仍然在沂蒙大地上自由自在的活着,在我心中活着,直到永远,永远。
本文已被编辑[鲁速]于2007-5-29 15:32:4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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