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总有些惶恐,在我就读小学、中学、中专和后来的函授及短期培训中,授课老师数以百计,更不要说课堂之外那些“授业解惑”之人了。百之三四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好在语文老师教过“以一斑见全豹”,统计学老师讲“随机抽取少数可以推断全体”,以此作为偷懒的理由:只写四位在不同时期任过我班主任的周姓老师。
第一位周老师名国华,是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的班主任。
我小学时的成绩,应该说是名列前茅。可周国华老师总是对我不满意。写了篇批林批孔的作文,都上了墙报,他却对我说:“写作文不要抄人家的。”我没敢狡辩,估计他是看过发到每个生产队的批林批孔宣传教材了。平均每科都86分了,他还在责怪我怎么就没有得第一名。我心里嘀咕:“这能怪我吗?谁叫你收了个补习的!”但我没敢出声。最让我恼火的,是他将我的鸟笼从教室里踢了出来。
我捉一只八哥鸟来喂养,据说喂大后将舌头剪圆就可以说人话。每天放学归来,都要去捡田螺来做鸟食,我对鸟儿说话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一天,我将鸟笼提到学校,放在我的座位边。周老师上课途中听到鸟叫,走过来将鸟笼踢到了教室外。下课后还将我喊到办公室,说:“你们现在读的书内容本来就简单,如果认为自己已经学够了,将来是没有出息的!”回家,我将那只小鸟放飞了。
周国华老师后来服从组织安排,到大队级别的丰林中学任过教,也到股级乡的龙溪中学教过书,这些中学后来都撤销了,他在大兴中学退了休。有天他进城办事来到我住处,天已很晚,我在他“随便点”中给他煮了面条。那面条让我无地自容,煮着煮着,有的两三根粘在了一起,单根的煮烂了,粘连的还未熟。他对我的歉意一再说:“不要紧,不要紧。”
当我告别周国华老师来到大兴中学读初中时,微笑中带有几分稚气的周芝仁老师走进了我的视野。后来才知道,他仅长我5岁。
12岁的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很是想念,来到学校真是度日如年。第二个星期三,我向身为班主任的周芝仁老师请假,说家中带信来有急事,喊我回去一趟。第二天赶回学校时,谁知他还来关切地问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吱唔着,怎么也无法圆满地编出一个理由来面对他的目光。他说:“诚实是一个人的美德。你才进校几天,就开始撒谎。不讲别的,连你的父母都对不住。”仿佛有无数的目光在盯着我的脊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芝仁老师看了我写的作文,无非是昨天看到张三赶走了吃庄稼的牛羊,我们要向他学习;今天李四搀扶起跌倒的老人小孩,我们向他致敬。他说我在说谎,“哪来那么多好人好事!为什么不写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呢?”。我只好哑口无言,那些好事都没有轮到我去做,也不知谁做了,使我编造得四处漏水。
周芝仁老师不久应征入了伍,我一直没有见到过他,或者说见了面却已不认识了。但在离别的日子里,我一直关注着他的讯息:他先是参加自卫还击战,后来考进了军校,再后来分配到部队工作,继而又转业到了家乡,先后任了党委书记、武装部长等职。一家老少4口,平平安安地生活着。
1978年秋,我在煎茶高中第一学期半期考试进入了重点班,班主任叫周勋,还兼上《化学》。
在我的记忆中,周勋老师的班主任当得很辛苦,两年中,他很少回离校50多公里的家中,总是利用节假日和自习时间无偿为同学们补课,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找来各科复习题,刻印装订成册发给我们。清晨,常带我们去跑步;晚自习停电,找来汽灯,为打汽满手沾满油腻;就寝的钟声响后,他都要去学生宿舍检查一遍,看看同学们有什么事,或者盖盖铺盖什么的。记得一天晚上停电,我点着煤油灯躺在床上看书,他来寝室发现后,焦虑地说:“躺在床上看书会坏眼睛的,效果也不好,书没读多少却把身体搞坏了;晚上早点休息,早上早点起床……”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奔忙、劳累而消瘦的身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我们使周老师更为焦虑的,是每每去问他的习题,他耐心讲解之后,总是说:你们能不能问点难点的,问得越简单我心里越着急。他不着急吗,眼看就要毕业考试了。
他对学习严格要求,对其他也不马虎。一次,班上的卫生只得了个“清洁”,丢失了“优”,他将值日的组长批评一通,并说:“做什么事都要严格要求,不能马虎。”
周勋老师的汗水没有白撒,我们班有80%多的同学考进了大中专学校,走上了工作岗位,中考化学平均成绩列全县第一,单科第一名也被班上年龄最小的杨正芳摘取,这些都创造了煎茶中学“前无古人暂无来者”的历史纪录。
周老师不两年调到城关二小,又当了三年班主任,从初一跟班到初三,该班毕业时有12名学生考入重高、中师和中专,这在八十年代的县内学校,也是屈指可数。再后来他调到德江一中,不两年就要求去管实验室至今。
许多参加工作后走上领导岗位的不少学生,常对他说:周老师,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念一声。可这些年就没听说他麻烦过哪位学生。
无巧不成书。1980年秋,我走进铜仁财校,担任班主任并上《政治经济学》的老师也姓周,名永杰。
周永杰老师最大的特点,是国字形的脸上总有和霭的笑容,与学生亲密无间。记得有一天我发生腹泻,他得知后找来大蒜烧熟,亲自剥好看着我吃下,他说能治腹泻。但他还是不放心,又喊一名同学不要参加下午的劳动,陪我一道去医院就诊买药。一次我们春游回来,食堂的饭菜已卖完,他从家中拿来面条,为我们煮起了夜饭;一位同学病了他连夜组织送往医院,找医生,并守护在他身边……
我们毕业刚两年,符合“四化”要求的周永杰从一般老师任了校长,还兼一些省珠算协会理事、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之类的头衔;1987年又调到铜仁电大任了副校长。
刚退休不久那年,周永杰老师来德江巡视电大考试,睡在教育招待所半夜被盗,小偷除了钱财,其他都没要,但他回铜仁没有了车费。我听说后,身上没有“私房钱”,就到朋友处借了50元给他做车费;与我同班的杨晓华听说后,送去了200元,说给他买烟抽,他都笑纳了。不久他托教育局丁朝阳将钱带来还了我们,并在电话中一再感谢。我们只好遗憾地收下了。
退休在家的周永杰老师,每天清晨到锦江边走走,风雨无阻;然后看看电视,走走象棋。感觉轻松的他,在门上贴了副自撰的对联:“无权无势无烦恼,有吃有喝有时空。”近日碰到问他身体如何,他说:“还可以喝两把酒。”然后用两只手上下握着酒瓶说:“就这些!”
原来是一瓶啊,我们都笑了起来。
许多年过去了,四位周老师和其他老师一样,他们的教诲已深深嵌进我的脑海,使我懂得了正确对待成绩,真诚对待人生,勤奋对待事业,关爱对待生命。
我在给一位老师的信中写道:我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他们象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他们象春蚕,吐尽了金丝扮靓了人间。那位老师却回信说:蜡烛的价值就在于燃烧,春蚕的价值就在于吐丝;蜡烛不燃烧,春蚕不吐丝,它们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我只有在心里再喊一声:谢谢你们啦,老师!
1985年第一个教师节初稿,2003年6月修改。
-全文完-
▷ 进入张贤春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