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哀愁——莲步

修炼了一千年，我终于能够幻化成为人形了，人世间，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当我刚成为一个妙龄少女双脚着地之时，一群士兵便将我带走了。只听他们议论：“看这女子身材如此，定是跳舞的好料。”“是啊，等着受赏吧，哈哈！”……这些，都是什么意思？逃离他们是多么的轻而易举啊！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好奇。

尘俗、凡世，就是如此的吗？就是不停的舞动，将纤腰摆起，将水袖甩出？那又与我做为一枝莲花之时有何区别？我是一只千年道行的莲花妖，道行不够之时，我因风而舞动；道行修成之时，我又因何而舞动？

那些士兵说的对，我的确是个跳舞的好料，可是……我用如雪的白布，将我的脚，一圈又一圈的缠住，众多的舞女中，我显得如此出众又与众不同，我终于成为这的舞者之王，她们都称我为舞娘。

舞娘，舞娘，没有人知道我的名，乃洛芙蓉，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心爱的王。如此出色的舞姿当然是要献给这座城池的主人看的，所以我见着了他。他是那么的年轻，出落的如此清秀，我心痛：“我的王，你知道吗？你不适合做王，不适合，做王，只会让你的结局更悲惨。”我是个妖，不该为一个凡人而心痛的啊，即使他是这里的王，也不该，可是……我明白，自从那次，我就爱上了他。那次，他让我舞完留下，我呆了；他让我坐下，我受宠若惊；他拿掉我的绢鞋，问我：“疼吗？”我摇头；他说我的舞姿好美，我说这叫莲步；他问我我的名，我说：“舞娘。”

洛芙蓉，为何你没有勇气告诉他你的名，舞娘二字，与你又有何关？王所有的封赏都是对舞娘的，而不是对洛芙蓉。王下令，赏赐珍宝给舞娘；王下令，所有舞女都像舞娘那样用白绢将脚缠绕；王下令，打造金莲花让舞娘跳莲花舞……我落泪，为自己，也为我的王：“王，你这样，皆是不祥之兆，王，你能度过这些劫难吗？”王，我该阻止你这么做的啊，可是，我不甘，不甘。你的妻能拥有你的万千宠爱，为何我不能分得一杯羹，我不贪心，只要一杯羹，就已足够；我只想在金莲花上为你跳一支舞，就已足够，哪怕明天就死去，我愿将一切痛苦自己承担。

灾祸还是到来了，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千年的道行是如此的无力，根本扭转不了这个国家的命运，我希望将痛苦倾压到我的身上，可是没有，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王的身上，压到我最爱的王的身上。只为一朵金莲花，只为一支莲花步。这些，值得吗？问自己，没有答案，有的，只是一滴，又一滴的泪。

王投降了，南唐灭亡了，王不再是王，成了侯成了寄人篱下的侯，王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我紧紧的跟在他身后，虽然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依旧想这样陪着我的侯，小周后的眼中尽是埋怨，但无所谓。我跟着侯离开了南唐。

所有的富贵繁华都是镜花水月，无人知道，我的金莲花已被遗弃在何处，我依旧天天用白布将自己的双脚紧紧的缠起，一圈，又一圈，虽然我不再舞蹈。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战败侯家的小丫鬟。我会在早上为我的侯准备好精致的早点，我会用心的为侯结好精致的发髻，我会为在风中呆立的侯披上长袍……或许这样的生活我更满足，可是，我的侯，你为何不快乐，为何？你还在想南唐吗？南唐，好遥远，侯，你这样，只会招来杀生之祸的，你明白吗？

赵家的天下也是如此风雨飘摇，赵家的天子也已易位换人，谁知道这之间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只是，侯，这样的局面对于我们来说，是福，还是祸？

侯，你为何如此的高兴，只因你的生辰吗？但不明白你为何又要做出那般哀愁的诗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回首不堪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猛然发现自己好傻，小周后、宝珠、流水……所有人都不见了，赵天子所赐的这座府邸里只剩下我与侯。侯，你准备逃亡了么？侯，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所有陪伴在你身旁的人中，为何剩下的是我，侯，为何是我？我在你的心中，真的那么不值得保护吗？我在你的心中，是不是只是一个卑贱的舞女？你将我带在身旁，早已仁至义尽了，是么？

天暗了，我将府中的灯一盏一盏的点燃，我跪在侯的面前，说：“侯，今天是你生辰，请允许舞娘为你舞一支。”没有音乐，只有风声，多像许久许久前，我还只为一枝莲花时，常常的，轻轻摇曳，微微生姿，可是我已忘却，岁月究竟已无声的过了多久。

宋室的王派人送来了御酒，庆祝侯的生日。我向前接过了酒。侯，这是你的劫难，我可以化解，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侯，你度过这劫后，你会离开，你会去寻找你的小周后，你不会知道一个名位洛芙蓉的女子是多么的深爱着你，你甚至连舞娘都会忘却。

我平静的看着侯将我送上的酒一饮而尽，赵王的奴才满意的离开了，血从侯的嘴角流下，我紧紧抱住他，唤他：“王！……”王，你是我永远的王。

可是我听到了让我心疼的声音。

“舞娘，我恨你！”侯的魂魄恨恨的对我说。

为何，侯，为何，你埋怨我没有救你吗？那你将所有的人趋散，唯剩下我，那你又将我的性命置于何处？

“侯，为何你只将我留下？”我问。

“你是安全的，因为你不是凡人，你该是妖吧！”

“侯！”我喊他，我的声音颤抖了，侯，你如何得知？“为何？”

“因为你的影子。”

是的，我遗忘了，我是妖，是没有影子的。

“我是妖，所以你恨我。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我是在恳求了吧？

“没有！因为你这样的妖孽，南朝才会亡，所以，舞娘，我恨你！”

我呆着，任侯的魂魄离去，我只听到侯说：“我要早早的过奈何桥，急急的喝孟婆汤，将一个名位舞娘的女子忘记。”

王，不值得，根本没有什么舞娘，你恨的只有洛芙蓉，可是，你却要为了一个虚无的舞娘而要遗忘掉所有你爱的人：大周后、小周后……王，不值得。

王，如果我不是妖，你会爱我吗？你对我的关切都是假的吗？你只无心，我却有意了吗？王，你知道我为妖后，为何不赶我离去？为何？

王，我知道，你活着是不会快乐的，所以让你死去，用我小小的妖术和你在一起，是鬼，是妖，都无所谓。可是，王，这样的结局，究竟谁最悲哀？

王，我是生活在水里的，在路上走的时候，你知道那有多痛，所以我才要用白布将我的脚，一层层的缠住。

我想我该回去了，我回到了从前的那条河边，淡淡的月光照下，我笑了，我是有影子的，从我有泪的那天开始我就有了。王，你为何要骗我？我跪下，轻轻的抚摸身下的影子，王，你从一开始就爱我，你知道我是妖，因为我的影子，因为你爱我，只是爱我。只有爱我的人才会细致的发现，我的影子比常人淡，这是我与凡人的唯一区别。

人世间有话云：“哀，莫大于心死。”可我只觉：“哀，莫大于心不死。”心还没死，可却无能为力。

我放弃了我的千年道行，重新做回小小的莲花，不是一朵，是两朵。一朵是我，一朵是我的影子。我所拥有的，只是自惭形秽。我只不明白，为何人们爱叫我并蒂。

凡人永远不知道，我的爱情，早已凋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