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看过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后却久久不能入睡，在沉沉的暗夜，我睁着酸涩的眼睛，听着隔壁工友的鼾声，脑海里不停地翻起陈年旧事，眼前幻化出一幅场景：残月如刀，夜色如墨。川北的冬天，夜风刺骨，瘦瘦的人，一双颤动的手，十指如柴，在他的旁边放着一把十字锹，一根钢钎，手里擎着一把笨重的锄头，口里不时发出：“嗨！嗨！……”一块块黄土从乱石窖中取出，半夜了，取出的土差不多够第二天用上一阵子了，便又提上马灯，沿着新筑的土墙走去，揭开盖墙的草莲，用木泥掌摧平新筑的墙体，啪哒！啪哒！声音在村庄不停地炸响，当第一声鸡鸣，那啪哒的响声才渐渐消失。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他为了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养育成人，劳作得没有个白天和黑夜，眼看儿子们一天天长大，首先得修房子，随后得安排儿子们的婚事，可就在房子修好后不久，父亲生病就再没有爬起来了。而今，只有我大哥一家厮守穷庐，走着父亲走过的老路，守着父亲那孤苦的魂。我们其余几兄弟只有当上门女婿，另走他乡，可始终没能走出那云封雾锁的大山。我在想，我的儿子又要快成人了，我很希望他好好读书，从求学的道上走出大山，可要是读不出书来，该怎么办？守在老家的话，可能老婆都讨不上，因为老家的女孩子几乎都走光了，可怜的孩子们，该何去何从？莫非又要和我一样，远走他乡，一辈子都牵肠挂肚，一生唯有的仅是流浪。白天废寝忘食地工作，晚上苦闷地守候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想着这些，便不寒而栗。

我索性披衣下床，走出闷热的小屋，走过高低不平的小巷，走上宽敞明亮的马路，夜风袭来，从头凉到脚底，感觉很是爽快。这个时候，我的四周静静的、空空的，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顾忌，再没有白天那种“破帽遮颜过闹市”的感觉，我实在是想把心中的“库房“打开，把那些破头烂麻全都抖出来，好好地理一理，能否找到一点感觉，能否留存一点希望。我出神地望着遥远的西天的夜空，多想听到那里的一声雷鸣，看到一丝闪电，又多希望大海上的风一路西去，直抵巴山，把雨下个够，让老家禾苗喝足，让农户都能插秧。昨天晚上，我给老家去了电话，听说老家干旱，人们都在苦苦地等天下雨。靠天吃饭难啊！前些年，就是天不降雨，人们便会赶河滩，全方位投入，一滩赶一滩，硬是把滩里的积水，赶到田间，至少解决一半的栽插问题，可近几年不行了，自从修了公路以后，远处的木贩子进山，人们便在短短的几年砍光树木，大遍的山林毁坏，水土流失严重，草木枯萎，小河干涸。粮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人们吃饭已出现问题，在这农忙双抢的时节，水呀！好像比命都还重要。前年，两兄弟为争水，发生吵嘴，老二十分粗鲁，举起一把锄头，猛击老大头部，老大一声没吭，接着第二锄便砸向嫂子，夫妻当场毙命。老二自知法不容情，便向公安机关自首，当自己要走向刑场的时候，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把自己运回家乡……大山里的人啊！

我与老家普通的人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多读了几句书，过去在处理许多事情上，表现得理智一些，才走过了许多生活的坑坑洼洼。可现在这种方式已经过失了，人们表现得穷途莫路，表现得辛酸无奈，行为上往往失去理智。我该怎么办？山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我曾经选择放弃，因为，我曾经想过拯救家乡，可得不到地方领导的重视，就说村乡一级的果桑、农技员，应该由有文化，懂技术的人担任，可那些领导们，安排的是亲朋好友，果桑员不知道怎样嫁接果树，农技员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因地施肥，农民们买回农药不知道如何稀释，不是损了禾苗，便灭不了虫。谁管过这档子事呢？但那些乡镇领导似乎也在为老百姓办事，可办的事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曾经他们远远地跑到北方去，用专车拖运购买一批不知什么品种的黄羊，回来算在老百姓头上，一只几百块，可没等上一个把月，羊就死了，全乡不到三个月，羊就全没了，而老百姓可就惨了，有些家里背上一两千块钱的债务。后来，他们不吸取教训，又在外边搞回一批柚子树，要求全乡调整产业结构，遍种柚子树，他们说这种柚子树如何、如何地好，老百姓全种上了，可几年后，树长大了，就是不结果，要么结上两个，摘下来丢在地上用捶子都敲不动，纵然搞开，里边的果肉酸掉牙。老百姓又上当了，苦不堪言。再后来，他们又出动了几次，老百姓急坏了，拒理力争，终没有把事情摆平。后来，听说上边的“秦巴扶贫款“到了，他们开始耀舞扬威，准备好好地整治那些不听话的人家，听话的好几千，不听话的几百块。可老百姓的扶贫款一经到位，不是去发展什么项目。而是在第一关，扣掉农户的贷款，往来欠款，乡村集资款，这样几千块变成几百块，几百块变成几十块，甚到还堵不了过去的经济漏洞。现在的老家已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只得在一潭死水中挣扎！

前年我回过老家，有几家老人认为我在外边，见多识广，请我帮他家指一条出路，这些家几乎都是父子不亲，婆媳不和，矛盾重重。我告诉他们：“做父母的还得苦一程，把家里的事扛起来，让儿媳外出务工，咬住牙关，多吃苦，挣钱先还上国家的贷款，再积攒钱来，作为来日的发展基金。我们要自己救自己，我们要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孩子。”后来，我又借给他们路费，他们在熟人的带领下去了东北，听说挖大土种人参。一年回来，果真还上了国家的贷款，还添补了家用。今年，他们又出去了。看来，老家的人们眼下只有走打工的路了。但这不可能是长久之计。城里的路修好了，城里的房子修好了，城里的厂子不断地减员，那一波一波打工的人们，又该何去何从呢？曾经，我遇到过一位老乡，几年在外不归，家里的老人死在山外，家里的孩子，成天东游西窜，不思学业。小小年纪，可干的坏事却不少。我劝他回去把孩子带出来，他说：“我当小工，一月下来，只够房租、水电、生活开支，便所剩无几！”我又问他，有不有安排回去的意思呢？他到坦然地说：“就是捡垃圾或是当乞丐，我也不愿意回去！”我惊诧于他的果断。可老家还有老有小，不可能强行撇开他们啊！还是前年那次回家，我的一个亲戚听说我回到老家，便亲自上门，请我给他的孩子补一下英语课，当时我去他家，他的孩子读小学三年级，我叫孩子给我说一句英语或是一个单词，孩子呆呆的望着我，怯生生地对我说：“叔叔，我不会！”我叫他把英语书拿出来，他把书翻开，很长时间把书倒着拿在手中……”我无可奈何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为他们的将来唏嘘。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深夜的风一阵比一阵凉，街灯一刻更比一刻亮，我没有丝毫的睡意，不尽的忧思绕缠着不放。大山，我久居的地方，会不会真的要自生自灭了呢？现在，山里的女孩子十几岁便都离开了老家，那里的男孩近三十还找不到对象，就是年轻的妇女们，十之八九都奔向远方，山里的男人日里挥汗，夜里披星，无可奈何地寻找没有希望的希望。他们甚至希望国家出政策，把外边打工的人们全部赶回去，还大山那古老的模样。说实话，我在处打工，努力地节衣缩食，是想日后在本地县城买点房，做一个城里人的模样，这样，我这一辈子算打拚结束，可我还是想在大山里谋发展，因为，在没有希望的地方，更能找到希望。而且，这种希望更具有人生的意义。更能体现人生的价值。我设想回老家的第一步就是发动老乡修好护好村道、组道公路，保证车辆随时进山。第二步，搞一个规模性的家用防旱池，充分解决农业旱象，同时附带水产养殖。第三步，带头因地制宜，老家在深山谷底，光照严重不足，不能把基点放在抓粮食生产上，改种药材或是绿色饲料。既保护了植被，防止水土流失，又可以挖掘其潜在的经济价值。第四步，建一个较标准的家用养畜场，学习科学的养鸡、养鸭、养猪、养兔技术，实现就地取材，以养殖业为主。第四步，自己身先示范，以户带组，以组带村，以村带乡，以乡带动整个大山。实现土地资源、人力资源的综合利用。第五，在可能的情况下，到城里去招商引资，发展加工工业。让自己真正地做一个山里人的带头人，让大山留住山里的人，切实做到老有所养，幼有所爱，人有所事，事有所成。想着这些，我心潮起伏，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故乡那方即将破晓的晴空。开始我人生从未有过的心灵释放。

路漫漫，征尘袩衫

水潺潺，故土情牵

走过多少繁华的都市

名山大川

我却深恋着家乡的水哟

家乡的山

夜，带着我独有情钟的雨露，悄悄地在黎明里隐去，一轮美丽的骄阳，抱着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是那么的耀眼！是那么的迷人！我多想张开双臂，为大山的人儿托起幸福的明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