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信步踏上久别多年的山路。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清新气息,仿佛是第一次相见,心里有几分激动、几分惊喜、几分好奇。
沿路是仍旧是一条曲折逶迤的山溪,蓬勃的野草垂溪而长。不停地能听得见溪水仿如才艺过人的女郎在弹唱,却看不见那她清澈的眼波流转。而我,好像一个孩童,总是忍不住想偷窥她心里的秘密般,透过密密的草叶子,朝着发出叮咚清音的源头寻找。风,簌簌而来,糅合着泥土的青涩,还有些潮湿的霉香,紧紧贴着我的肌肤,拥个满怀。
满眼的绿。我倏然感触到那来自生命的颤动。山谷底,一片狭长的田。随风起伏的禾苗,是一支支狼毫,蘸足了浓绿,挥洒着,涂抹着,层层染染,醉透了阳光。背靠着山,一溜儿的斜坡依然是绿意茵茵,一直蔓延到底,连着秧田,就像是一身绿裙的女人,摇曳的裙摆长长地垂过脚髁,步韵中风情款款。那又似是一幅没有杂色的山水,景物是绿,底色还是绿。只有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设色,没有喧闹,没有张扬,纯粹得让人心碎的美。
路的尽处,是山脚一座无人的山庙。站在庙前,寂静像柔凉的冷雨从心底缓缓零落。恍如隔世,以为自己离开了人间很遥远。偶尔,清幽的鸟鸣自山谷深处,一声声穿越长空,寂静便更显寂静。转身望着那斑驳的“五谷圣帝”牌匾,和那满钵早已冷然的香火,可以想象,曾经有多少信男善女前来膜拜,为了庄稼风调雨顺的丰收。我无法猜测,今天它为何冷落,如同我无法预知人生的未来。站在这空寂的天地间,忽然发觉,自己与那山,那水,那树,那草,那寺庙,已分不清谁是谁,谁注视着谁,谁窥探着谁。或许,我也不过是一捧溪水,一抹流云,一声脆鸣。
寺庙侧旁,丛绿深处,是一条山阶。拾级而上,风中,两旁的草叶频频牵手,殷勤点头。不觉心情舒畅起来。想当初,这条石阶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那时身挑肥料担,跟母亲去山顶种木薯。一路爬上去,视线追寻着母亲愈走愈快的影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到山顶。一晃十多年过去,两边光秃秃的山地布满绿披,眼前一级一级的石阶依旧崎岖蜿蜒,却因为少人攀爬而显得苔迹斑斑,已不见早年那身负重担蹒跚而行的身影。
沿阶上来,走走停停,也还是汗水淋漓,气喘吁吁。没有了当年的重担,脚步也不见轻松。绕过一片杉树林,绿影婆娑中,山顶又是一龙檐凤瓦的寺庙。那庙当年也有,却不似今天华丽辉煌。寺庙右下角,有一眼细细清泉,听说常年不衰,任天旱还是天涝,它都是涓涓细流。记得以前上山干活时它就是我们解渴的神水。低头,轻轻用手捧起清凉的泉水,肆意地喝。那甘甜清冽的泉水瞬间会让你精神为之一震,仿佛疲劳困倦随即而消。还记得,泉眼周围,长满了野花,尤其是那洁白的野百合让人难以忘怀。那时,心想着去采摘一束带回家,却又生怕伤着痛着那纤尘不染的百合花。久久地迷醉,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唤。今天,还会有百合于风中摇曳么?我怀着渴望的心,疾步而往。
泉水一如昨昔流淌。周围却被人们用水泥封住,用水管引水。水或许依然是昨日的水,泉却不是往日的容颜。旁边放着水杯,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没有口渴的感觉。那样也许是更方便了人们,却少了些自然。路上路下,散布着一些鞭炮屑,想来那是虔诚的人们燃放的鞭炮。庙前庙后,打点得整整齐齐,侧旁更有专人侍侯,和山脚的五谷庙有天壤之别。山后一条宽大的山路可供人驱车而至。檐前红底黑字赫然写着“财神大帝”的字样。又想起五谷庙,我想,也许在今天,连神佛也有了贫贱富贵的身份之分吧。心中有些怅然。
撇过神庙,转到山顶。四处延绵的山丘尽收眼底。淡淡的烟雾中,依稀可见来时那条如蛇身蜿蜒的山路,缠绕在青翠碧绿的丛林间。这就是故乡的山么?一时心底涌起百般滋味。时隔十年,恍如初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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